午餐到底在公孙眉的不满里结束了。何楚卿的行李早就送到给何辰裕那里,并没太多要安置的。
无非是要在顾还亭的院落里,收拾出来一间偏房给他住着。
趁此,顾家人又领着何楚卿在府内逛了逛,认了路。
拾掇停当,何楚卿随着公孙眉的引进了屋内,庸庸碌碌的一上午,这才得了空闲。
院子里仍旧有些人声。虽然和顾还亭住在一个院子里,他到底有些不好意思在人家刚走就巴不得去找顾还亭,院内也时不时有些仆从清扫,他觉得是该避人眼目。
这么想着,何楚卿先褪了长衫,换了一身居家的睡衣裤,才瘫倒在床,就昏昏沉沉地想入睡。
正睡意朦胧时,听见他房间的木门“吱嘎”一声响。
何楚卿睁眼下床,正要绕过木质屏风去迎,就已经和来人撞了个满怀。
撞上是假的,顾还亭逮到人就搂在怀里不撒手才是真。
顾还亭也换下了军装,穿的也是够休闲。不过,这人是军官,穿什么都像制服,一点懒意也点缀的恰到好处。何楚卿才搂过司令的腰肢,就不觉有了点特殊的反应。
在这偌大的顾府,他却像时刻在顾家人眼皮子底下似的,不动声色地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顾还亭把他搂了又搂,摸了摸脸颊又啄了一口嘴唇,哄着:“还不开心?”
是了,方才顾一盈一句略有些唐突的话,引得顾还亭当即就去和他说悄悄话,并不是为自己的妹妹分辩,他好像早知道何楚卿不会跟顾一盈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在顾还亭那里,顾一盈说何楚卿笑的不真,他第一反应却是担忧何楚卿究竟为何不开怀。
何楚卿难得有些羞涩地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说:“没有。”而后自嘲一般戏弄,“大司令为了我,连婚约都要解除,我有什么不开心的?”
提起这茬,顾还亭说:“这不是情理之中的事吗?”
其实,何楚卿从未对顾还亭有过这些要求。凡俗事中,结婚生子,似乎是谁也越不过去的一步。即便是他们相爱,好像这事也是毋庸置疑的。
何楚卿不想让顾还亭为此饱受他人非议,于是说:“其实,或许你该结个婚。”
顾还亭脸色顿时变了,他嘲道:“然后呢?你也结婚?我们表面上家庭美满,子孙满堂,背地里关了灯抱作一团?”
自从餐厅里谈起婚约,何楚卿的反应就怪让顾司令上心。一时没忍住说完,他看着何楚卿莫名其妙被凶的有些委屈的模样,才心疼起来,缓声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了。何楚卿就算再见惯不怪这种事,也该知道顾还亭绝对不会辜负别人,即便是他素未谋面也从未想过拥有的妻子。当然,还有他。
何楚卿也不晓得自己怎么有些拎不清。兴许是顾家氛围太好,让他贪恋,也让他胆怯。不想因为自己辜负,也不想让顾还亭就此为他独身一生。
他难得一点纠结,都给了顾还亭。
不过,还是先算了,不必这么早就开始瞻前顾后。
“没什么。”何楚卿顺着他说,“我毕竟不想让你为难。不论怎么样,”他看着顾还亭的眼睛说,“我总是你的。”
顾还亭又何尝听不出这是何楚卿顺带着哄他的,但他无边的私心还是兀自喧嚣了一阵,而后说:“晚上,顾家会和江家一起用餐。”
“我知道。”何楚卿说,“不就是一个晚上吗?我还可以忍受不和你相见。”
“花言巧语。”司令轻轻骂了一句,按过他的后脑勺,贴了过去。
夏日里,衣料很薄。彼此刚摸索着接吻,就能感受到焚身的欲火,好像贴着的不是衣料,而是肌肤。顾司令将人摁在床上的时候,不管不顾地去扯对方的衣衫,有些沉醉地感受着他胸膛的触感。何楚卿没说话,却也迷离地去自己解自己的扣子。
他们对彼此身体的反应,早就心照不宣,难为顾还亭到底刹了车。
等到傍晚顾家将欲出门时,何楚卿换了一身薄西装去送行,勉强把脖颈深处的红痕给挡住了。
顾还亭上车前捏了捏他的脖颈,是种意为“等我回来”的安抚。
何楚卿看着顾一盈非要撒娇坐在顾还亭身侧,引得公孙眉嘟嘟囔囔地说着些什么,显得那车走的也不果断。
顾家的车前脚刚离去,何楚卿就招呼身旁的下人道:“不必为我准备晚餐了,多谢。我有些事情,要出去一趟。”
晚餐定在北宁最出名的一家西餐饭店里。北宁之中,以洋味儿为罕,这家又办的格外奢华富丽些,因此扬名在外。
一进门,直筒筒的一条路,通向的便是正中央的舞池。餐厅里放着悠扬的慢摇滚,两侧亭下的算半个包厢,江家定下的位置就在挺靠近舞池的位置,而且,已经早早到了。
关于江家二小姐,顾还亭根本半点不记得她的样貌,上次回到北宁时候,江家似乎恰好出国避战,最近一次打交道的印象还是在顾琛过世前。
江家包括江老爷子,来了统共有四个人。
顾还亭的未婚妻江媛在家中排老二,往上数还有一个姐姐叫江宛。
公孙眉一见便是和江家熟络,甚至连顾一盈也主动和江家两姐妹说几句玩笑话。
轮到顾还亭和江家老爷子握手过,介绍了江媛和江宛两姐妹,大小姐能即刻就笑着耍贫嘴,江媛却往后缩了缩,一双眼胆怯地瞥了一眼自己这个素未谋面的未婚夫。
江家两个儿女的性子天壤之别,倒是让顾司令才落座就松了一口气。
江媛看起来也没多在意他,甚至有些抵触似的,迟迟略低着头。她长了一张小家碧玉的面孔,唯独那双眼睛水灵灵的,很能诉说一些事,和司令相对也算般配。
公孙眉说话间隙不忘打量二人,到发现她不省心的儿子真对美色无动于衷,甚至有点欣慰。
一道道精致的菜品端上桌,江老爷还在叙旧:“...上次见时候,他还没出国留学,还在石景念书呢。个子长得再高,也是一副青涩的模样,现在可真是要认不出了。”
江宛急着开口:“可不是么!不论司令在哪里,报上总能隔三差五看到些消息。虽然离得远,我们倒是都对司令的动向清楚得很呢。”
公孙眉即刻想起,报上可不光会说顾司令那光鲜的战绩,还有的是花边新闻。这就让江宛这话带了点别样的意思,于是圆滑地说:“宛宛倒是知道,连我这个当妈的都糊涂呢。前阵子才看报纸上分析说大司令打了胜仗,会驻守虹海不知多年,我还盘算什么时候去看看他,结果不出一周就回来了!”
顾还亭还原本顺着江家老爷子的话分析局势,眼见着大家都被这话题吸引过去了,拨冗留神了一下身边的顾一盈,发现这姑娘正边笑边往嘴里吃甜点。
顾司令提醒了一下:“一会正菜上了再吃不下。”
顾一盈立马不满,悄悄埋怨:“连我吃不吃的下都没数!我会吃不下?”
...你倒是怪骄傲?
正说话时,司令却敏锐地觉察到桌对面的目光。才一抬头,江媛却是一呆,慌忙地又把眼神收了回去,咬住了下唇,悔不当初似的。
接下来的时间里,江媛无数次趁着顾还亭说话亦或者是动作时候偷看过来。她的好奇不加遮掩,司令又感官灵敏,一来二去,倒像是心照不宣地在传达些什么。
这话拖得越久,顾还亭心里就越有些没底。他也不想和江媛玩这种司空见惯的把戏,更怕她误解。
约莫着见大家都已经吃了八分饱,不太动筷了,他才预备着要说话。毕竟,江家即刻甩脸就走的可能也不是没有。
顾司令撂下筷子,一手撑住桌沿。军队中人几乎时刻穿着军装,预备的是时刻可能突发的事件。这就让他官腔还没摆起来,桌上的几人就自动熄声等他说下去。
顾还亭缓和了一点面色,说:“江伯父、伯母,其实今晚前来赴宴,我是有一件事想和你们商讨。”他目光一一扫过江家四人,显然,大家也对他说的事情有所准备。
顾还亭才说:“顾家和江家,自我幼时就约为儿女亲家,是两家关系密切的缘故。但今时已不同往日,事关我和江媛小姐的婚姻大事——”话说到此,他几乎是鬼使神差地抬起头来看向隔壁桌才要落座的几个年轻公子。
恰逢其时,迎面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也似有所感似的抬头看过来。
两厢都错愕地愣住了。
不是他的焉裁还是谁?
何楚卿也没料到,才约得和白昭洋久别相逢,就在饭店里正巧撞上了顾家和江家用餐。
...这北宁是只有一家洋饭店吗?
对于何楚卿出现在此,司令倒是没觉得什么。问题是他身边那个人,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公子。只看一眼,就知道身价不菲。
而且,只有他们两个人单独用餐。
何楚卿不是跟着他第一次来到北宁的吗?这他妈又是谁?
顾还亭的醋意才起,话语中顿了这么一下。
餐桌上,瞬息万变,江媛立刻接话,和他说了有生以来第一句话:“不巧。关于这件事...我也有一些话,想和顾司令两个人单独说。”
顾还亭的注意被强行拽回来,就见这姑娘红着脸站起身来:“...还请司令,能赏脸和我去跳一支舞。”
何楚卿那厢却只留意到顾还亭近乎冷淡地挪开了目光。直到这时候,这一向我行我素的才意识到,他根本没有问过顾还亭今晚在哪里用餐,同样,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想约白昭洋出来一叙。
即便他们二人已经能设身处地地为对方着想,乃至于以命相搏也在所不惜,却在这种小事上疏忽了。
这就好像...他们再接吻,再亲密无间,再更深入的融入彼此也只是浮于表面。
...这就是顾还亭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更进一步的原因吗?
何楚卿无端浑身一凛,才要站起来,就见司令已经和一个女人站起身来,相携走向舞池。
他不是没见过这场景。
几个月前,穆孚鸢就曾替他光明正大地站在顾还亭身边共舞过,当时他们正水深火热地闹着矛盾...
顾还亭任由那女人挽着他,却仍是回过头来深深望了他一眼。
白昭洋正跷着腿挑酒:“...葡萄酒要哪种?...大宛香...还是樱甜红?喂!”他终于觉察到何楚卿有点心不在焉,“师弟,你选。你我好不容易再见,这顿我请,你尽情点。”
何楚卿回过身,下意识礼貌地笑了一下。
从刚见面起,白昭洋就觉得他和以前有不同。他们以前在严师父门下岂止一个鸡飞蛋打,不过三年,何楚卿倒像脱胎换骨了似的,还文邹起来了。
这反而让挨他气挨多了的白昭洋哪儿哪儿不舒服。
点完菜,他说了见面以来第三遍:“我当时真以为你已经死了。你不知道,我那个星期往你家送了多少信,杳无音讯啊!然后我就被家里接走了,再也没碰过生意。”
何楚卿心说,就你那头脑,还是趁早放弃了做生意的想法吧,面上却还是笑。他和白昭洋不是一般的朋友关系,过于礼貌反而会让他们生疏。
他于是有意扬起尾巴,装了个逼:“做生意这茬,我们当时想的未免太简单了,到底还是年纪轻。直到在岳先生手下做过一遭,我也才见识了不少,但凡现在叫我做,也绝对不会做成那副样子。”
白昭洋默默呷了一口酒,暗自腹诽,像从前一样,不敢太和这祖宗对着来。而是问:“那你现在还是算黑帮?那什么会?...衡容会的人?”
见何楚卿点了点头,他又说:“说真的,在北宁混黑帮比在虹海安稳多了。北宁的黑帮未必能够猖獗到虹海那个地步,岳先生再有实力也是天高皇帝远。你么,要是做好了,也能是个土皇帝,更何况,还是打着岳先生的旗号的。”
“我倒是想当个土皇帝,只是势单力薄又初来乍到的,有点困难。”何楚卿给他倒了酒,“师兄,你得帮我。”
这个“帮”字,让白昭洋心里有些发毛。他之前敢跟何楚卿做生意,无非是看他有脑子但却什么都不懂。士别何止三日,现在的何楚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可拿不准。
白昭洋嘿嘿一笑,下意识推辞:“嗨!我能帮你什么,师弟,我在白家不太管事。”
何楚卿毫不遮掩地冷笑一声,自顾自地说:“你知道现在做什么生意最挣钱吗?”
白昭洋:“什、什么生意?”
何楚卿道:“联众国百废待兴,做什么都不少赚,但我却劝你跟我一起做一样上不得台面的生意。你可晓得了吗?”
白昭洋到底也是个聪明人:“你是说——那怎么行!那不行、那不行!”他连连摆手。
“师兄。”何楚卿前倾了些身子,蛊惑道:“我要没记错,白老爷子身子骨一向不太好。要是到了日后,白家分家的时候,不晓得你这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能分得多少钱?还能不能喝得起这样的酒,吃得起这样的菜?更何况,”他见白昭洋依旧是几年前那般好拿捏的模样,更信口道:“这生意是见不得光,连着这条走私线也是,真要到了日后打起仗来,指不定能派上多大用处,能不能保你一命也是未可知的。”
白昭洋还是心动了:“你有关系吗?”
何楚卿道:“没有。”
白昭洋又问:“你有消息?”
何楚卿道:“也没有。”
...那你说书呢?
白昭洋正为他空口套白狼瞠目结舌,却听何楚卿又道:“我有衡容会,还愁眼下?”
白大公子犹豫着,唯唯诺诺道:“我...我再想想。”
何楚卿不置可否,任由他想,自己却早就坐不住沙发,站起身来。
白昭洋一急:“你干什么去?”
何楚卿只顾着盯着舞池,朝他招了招手:“看见一位朋友,我去招呼一下。”
他能不去找顾还亭么?
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他再不去,江家二小姐都要恨不得蹭到他爱人怀里去了。岂有此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