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走到校场中央,顾还亭不由分说甩给他一把枪。
顾师长的上一把好枪才给了郁瞰之,这便又有一把。何楚卿没来得及细看,就知道这枪绝不逊色于那把柯尔特。
“上膛试试。”顾还亭道。
何楚卿的上膛还是顾还亭教的,他摆了个双臂伸直的自认标准的姿势,冲着空旷之地上膛。他立马发现,这把枪里并没有子弹。
顾还亭摇了摇头:“太慢了。”
他拿过枪来,几乎是在举起的那一刻就拉好了枪机。而后,他再次把枪抛给何楚卿,道:“接下来的游戏规则是,要么上好膛拿枪指向我,要么击中我的腿窝。否则,除非你累到站不起来,都不许停止进攻。”
何楚卿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枪:“为什么?师长,难不成,比试还让带枪?”
顾还亭不耐烦地轻啧了一声:“你是只活到选拔结束那天吗?”
何楚卿哑口无言。
比试在校场,场地大,丝毫没有别的捷径可走不说,这夜的月亮还被云朵挡了个严严实实,即便是已经适应了黑暗,也无法迅速反应。
他原本以为这会更不利于顾师长,没成想自己照旧沾不到他的边,而每次举枪还都会被顾还亭半路拦截。
顾还亭绝对不可能每次都把何楚卿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更别说哪只手里有枪,何楚卿知道这点。
他想,那么这却是是一个可利用的点。
何楚卿步步紧逼,竭力营造出自己已经力所能及的假象。他突然发难,侧过身子迅速上膛,一只手里攥着枪,但率先举起来的却是另一只手。
果不其然,顾还亭立刻击中他的肘窝。在此时,何楚卿却才真正将那只攥着枪的手举起来。
他的手臂还没完全举起,顾还亭却立刻又攥住了他的手腕。
何楚卿心说不好,直接叫了声疼送手,枪顺着便掉了下去。但他却没有到此为止,而是立刻伸出另一只受击过的手臂去接。
他这么凭空一抓,竟然只抓到一团空气。
此时,一大团云终于知道让路,月亮探出头来,整个校场逐渐地现了形。
顾还亭的面孔也在月光下渐渐清晰起来,他二人相距不过半米,师长气息平稳,他高耸的鼻梁和清晰的下颌线,依旧显得那么不近人情,但目光却露出一丝兴味。
何楚卿的手腕被他攥住,就像他们才见面那天在监狱里,顾还亭几乎瞬间便抓住了他不知死活地去抹枪的手一样。
而师长的左手之中,正握住了他有意掉下去的枪。
何楚卿的右手,则要在更下的位置。
怪不得只摸到了空气。
“把你这会转的脑子带上,成功率兴许能多一点。”顾还亭道,“但是单枪匹马,还是难以为继。”
何楚卿没等他话音落地,率先抬腿瞄准师长的腿窝踢了过去。
顾还亭抬腿躲开,毫不留情地回敬一脚。
军靴踢人可真是疼。何楚卿腿窝受击,当即跪趴在地。
他耳边传来顾还亭清冽如水一般的声音:“看见了吗?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打的地方对,只要一击就足以制胜。”
何楚卿一直自认为碰到顾师长是难上加难,压根没考虑过这个选项,这回总算明白为什么击中腿窝会是胜利的条件了。
五天时间过得飞快,何楚卿每日的安排都满满当当再无任何余地,时光飞逝的感觉更甚。就在他学完五首诗中上百个字的时候,警卫团选拔如期而至了。
选拔场地是在城外的校场。全师上下统共的参选人数上了千,这就意味着每个以10人为单位的班平均就有3人参选。但若要挤进警卫团17连去,满打满算仅仅120人而已。
如果是以往,警卫团的位置根本不会如此抢手。但如今是顾师长亲自解散了17连,又亲自参与选拔,那么毋庸置疑,选出来的人一定会是师长的入幕之宾。
9师共有三个旅,谢旅长的21旅正驻守城郊,何楚卿此刻便和21旅的士兵一同参与选拔。而远在几十公里乃至上百公里之外的7旅和31旅,又由各自旅长安排至各自的场地。
这天上午,天气非常赏脸,阳光甚好。除了当值的士兵,21旅所有人几乎都围了过来。
何楚卿站在一群彪形大汉中央,第一次明白顾还亭为什么满打满算只敢说三成胜算。他近两个月来,即便每日都比旁人的训练时间多上快一倍,还是没法赶上这些长年累月混迹军中的士兵。
哨声一响,马上有人即刻开打,围观人群迅速热血沸腾起来,众多絮言碎语凑在一起,颇有惊心动魄的功效。
何楚卿一时没动。他环顾左右,发现也有不少人和他一样,虽然都在彼此对峙,但没敢轻举妄动。
在这片场地上,三百个人,就算是躺地上各滚各的,彼此都未必能搭上边。何楚卿可不想上来就动手,那恐怕第一个被打的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就是他。
因此,他虽然没有对手,却先动起来,四处流窜。这样,那些还没动手的人,就暂时不会瞄上他。
但这只能当成缓兵之计。
另一侧,郁瞰之和赵松已经对上了眼。
赵松冬日里仅仅穿了一件短袖,他魁梧精壮的上身很有震慑人的威力,郁瞰之一板一眼地穿着全套军装,气势没输。
“赵排长,你不是一向看不惯顾师长吗?”郁瞰之说着,身体已经绷紧作势要进攻。
赵松嘿嘿一笑:“少往我头上扔屎盆子。郁瞰之,师长的亲兵你当得,我凭什么就当不得?老子告诉你,我给谁做事,从来都是尽心尽力,绝不输你个二愣子的。”
二人话不投机半句多,迅速拉开架势。
何楚卿听了这一耳朵,马上跑开,半刻不停留。
不过,西北军军中像赵松这样的人估计才是大多数,谁指挥就听谁的,旁的不管,踩一脚还是捧一下都没差。如果有能向上爬的机会,那肯定是巴不得的要抓住。偏偏这样的人,才是更容易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利用的。
怪不得师长上次事件查到现在,心情怏怏,似乎只有重新选拔亲兵这一条路可走,因为这敌意就像一滴水汇入江河,早早无处可寻了。
“郁瞰之和赵松对上了。”校场边上,许奕贞踩着个石阶,举着望远镜看的不亦乐乎,“你说谁能赢?”
顾还亭重又举起望远镜看去,道:“郁瞰之是个苗子,技巧不足天赋有余。”他的视角转了一会,才看到所谓赵松是谁,“这个人是谢原礼旅中出了名的刺头,看他身形和手法,不可小觑,郁瞰之有些险。”
“郁瞰之在新入营的一茬新兵里是数一数二的,在他们排也千真万确是个好手。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照他的性格,能进17连可并不是板上钉钉的事。”许奕贞感慨道。
“师长,”薛麟述虽然也同样举着望远镜,倒是不耽误他身体力行地恨不得跳起来以表激动,“那个人——周庸浣西南侧正同两人对打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季长风?”
那边郁瞰之同赵松交手,正打的热火朝天,突然飞来一人实朵朵地撞在了郁瞰之身上。
郁瞰之避闪不及当场被砸倒,他满腔怒意登时上了胸腔,也没顾及是谁朝他伸出了手,抓着便借力起身。
偏头去看,却见刚砸他身上那人已经摔的起不来,正用手匆忙擦着鼻子,血已经流了满手,只好举手道:“长风,好了,是我不自量力,我投降——投降还不行吗?”
却见离他几米远处,有个高个男人恰好又一肘打到另一人,往这边走了两步。闻此,他没说话,扭头便走了。
季长风在场上风头无两,让人不得不留意。他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年纪,脸上有些胡茬,身手和气度都有股潇洒的侠气,乍得看去个头跟顾师长差不多。
何楚卿没看清脸,也知道这是个不能轻易招惹的角色,跟他对打过的前后五个人,无一不被淘汰了下去。
但比试才不过开始二十分钟。
郁瞰之不明所以,正要上前去,被一把摁住才发觉拽他的人是何楚卿。
何楚卿在他耳侧飞快地耳语了一句:“别上赶着冲,这人不是简单角色。我奉劝你和我联手,否则我们两个都难进。”
郁瞰之本来是意气风发地参赛,听他这么一说,脸色当即黑了下来:“你要我帮忙就说要我帮忙的事。”
何楚卿见他傲气,又怕引人注意,当即便朝他脸挥过一拳。
郁瞰之一掌攥住他的拳头,正要翻脸,却见何楚卿挑了下眉毛,道:“这是师长的奉告,你若不信大可以一试。别怪我没劝你,纵使你的身手能在在场这三四百人里排的上号,但暗箭难防。”
说完,他立刻撤手,转身又蹿进人群中不见了。
顾还亭正拿着望远镜,把这一幕半秒不落地收进眼底。他那天晚上说的话,何楚卿可能一时摸不着头脑,可一旦迈上校场这片地,他明白过来实在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顾师长勾起嘴唇淡淡地笑了一下,才留意到许奕贞和薛麟述的讨论还集中在季长风身上。
薛麟述纳闷道:“谢原礼真舍得让他来参加警卫连选拔?他是全师上下数一数二的能手,把他纳入师长麾下,姓谢的不得心疼死。”
许奕贞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撺掇:“你说,小薛,季长风和咱们师长,谁能胜一筹?”
薛麟述是当之无愧的师长死忠粉:“那还用说?你疯了吧许季川,师长从小就被顾老将军军事训练到大。就算他季长风再多长两只手也不是师长的对手。”
许奕贞骂道:“小狗腿子。依我说,还真不一定。”
薛麟述放下望远镜:“你说什么?”
许奕贞也放下来望远镜,伸手向顾还亭做出个请的手势:“你亲自问他,也是一样的答案。”
顾还亭仍关注着场上,坦言道:“季长风从你这个年纪就参军,日日勤恳。加上十几年来战场上摸爬滚打,经验比我足。旁的不说,真要到战场上,我一定没他命大。”
薛麟述当即变了脸,喜滋滋道:“那这样的人如果能为我们所用,岂不痛快?”
但是师长放下望远镜,看起来并不像他说的那么放松。
许奕贞又看了一会:“才不过半个小时,场上的人已经下了快一百个。这个季长风,听说谢旅长对他有恩,倒是不知道他此番到底什么意思。”
何楚卿东奔西躲,坚持着尽量苟活的原则。在快一个小时的比试时间内,还没跟人交过手。即便是场边的兵,关注的也都只有几个熟识的面孔,因此让他钻了空子。
他不单不参与对打,还有意拱火,不是把这个搡到另一个身上,就是把另一个绊倒在这个身上。
此来彼往,何楚卿也成就不少,一时有些忘形。等到偏头去找郁瞰之,发现这小子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已经对打了好几架,一副疲态。
他心说,这样不行,没了郁瞰之,他越往后只会越寸步难行。
正要奔着郁瞰之去,何楚卿一个不留神,竟撞到了别人身上去。
这男人四十岁上下,估计也正疲乏,一看撞到他身上的是个小孩,两眼冒光,也顾不得原本跟他对手的那位,上来就冲着何楚卿挥拳而来!
何楚卿当即后撤一步躲下。
对方自然不肯罢休,上前一步又挥过拳头来。
何楚卿估摸着自己和对方的身形。心里考量着,首先,凭自己的力气,打他肯定是蚍蜉撼树,不能动摇分毫,但对方速度不及他,这么一昧挥拳也沾不到他的边。
这么下去,结果必然是对方力竭。
何楚卿索性一面躲着对方招数,一面有目的的后退。顾还亭的训练还是有成效的,他如今已经可以边留意着身后的道路边应敌,以确保不会碰到任何其他正搏斗的人。
到了郁瞰之身侧,何楚卿有意不轻不重地吃了对方一拳,自己身先士卒摔到了郁瞰之身上,把他正在进行的比试强行叫了停。
被砸第二次,郁瞰之火气冲天,满脸怒色地一把拨开身上压着的人,这才又看清那张脸:“又他妈是你?!”
他纵然生气,但到底累了,喘着粗气,既没起身,又没动手。
何楚卿见他松懈,上去便用膝盖压住他腹部,一手死死抵住他肩头,把人狠狠摁在地上,装模作样地往他身上怼了好几拳。
郁瞰之知道自己状态不对,但也没心思跟他过家家,索性就躺倒在地:“你又干什么?”
他语气里已经有了服软的意思,心底里到底有没有暗自期待着何楚卿来找他也未可知。
何楚卿假动作没停,光明正大地让他躺着休息,一边嘲讽道:“你现在算是明白了师长的良苦用心?”
何楚卿一向狡黠,知道用顾还亭的名义最能让他心服口服。
郁瞰之有气无力地揪着他领子,做出一个抵抗的假动作,道:“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你看看在场的,已经剩下不到一百人。快要到关键时刻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留体力。”
郁瞰之说:“警卫连选120人,那么每个校场就会留四十人?”
何楚卿快速说:“四十人未免太死,依我看,只要我们进到前五十,剩下的就不是问题。”
“你觉得师长会把我们捞进去?”郁瞰之一挑眉。显然,他觉得虽然师长对他确有偏向,但还是绝对公正的。
“啧。”何楚卿恨铁不成钢道:“如果你是师长,你是更爱要对你忠心耿耿又有潜力的,还是要身手了得底细不明的?”
这么一对比,后者简直像定时炸弹。
郁瞰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这小子的心眼有时候不是一般死。何楚卿正想借机多骂他两句出气,却见郁瞰之神色一凛,突然发力翻过身去,两人都往一旁滚了两圈。
又是季长风在对打,倘若不是郁瞰之躲得及时,那壮汉估计要一脚踏断何楚卿的腰。
两人索性起身,装模作样的对峙起来,实则挑着空闲休息。
但偏偏有人不叫他休息——“郁瞰之。”
这一声传来,何楚卿就觉得不妙。一回头,果然是赵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