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赴死
大秦国,西北道上。此时旌旗招展,战歌如雷。一支装备精良的兵马正在行军。
秦国是列国之中军力最强的王国,而眼前的这支军队,即使在劲旅如云的秦军之中,也堪称一等一的精锐主力。
虽然这路兵马只是为了剿灭法门残党而临时拼凑而成。但为了给秦王的御驾亲征营造声势。大秦兵部却集结了秦国各路的精兵强将。别说是对付几个乱党残余,就算是面对久经沙场的精兵劲旅,这支临时拼凑的部队也毫不逊色。
为了展示军威,秦王出征前特意在庸凉城中检阅了出征兵马。对于车候轩为他精心挑选的精兵悍将,秦王表示十分满意,犒赏三军之后,大军这才浩浩荡荡的离开首都,向西进发。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是五百名盔甲明亮的骑士。他们的骑枪就像树林一样茂盛,马刀像是獠牙一般锋利,骑士们铁面覆脸,兜鍪护手。浑身上下的披甲已经达到了十之八九。就连座下的战马,也只露出了一双闪亮的眼眸和四条马腿,其余身躯,都被包裹在坚韧的皮甲之下。就像一群坚不可摧组成的强壮怪兽,在强光之下把行军的大路变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金属河流。
这些骑士都来自大秦白虎军中的“雷部大营”。这是一支新组建的劲旅。如此之高的披甲率,在当时那个冶炼技术并不发达的时代毫无疑问需要天价的成本。
更何况原本白虎军中的战士大都出身山脉纵横的巴蛮界,多为善于山地作战的步兵。拥有一支如此精锐的重装骑兵实属怪事。可是这些骑士们却是见怪不怪,原因只因为,雷部大营的前身,便是大秦国中赫赫有名的明阳私军。这些骑兵,则是出身于明阳君近卫营中的亲卫骑兵。
自从明阳君死后,白虎军大将车候轩便收编了明阳私军,组建成雷部大营。这次他奉命领兵清剿西方群山的法门残余,除了这些威武骑士之外,他还携带着当年明阳私军中的“先锋营”、“野战营”、“斥候营”和“工匠营”。总计八千人,作为全军前锋,当先行动。
雷部大营之后,则是真正来自白虎军的五千步兵。这些战士和明阳城子弟组成的雷部大营不同。他们都是出身巴蛮界的良家子弟,世代都是最纯良的王国子民,自幼沐浴王化。对于王国和王室抱有最高等级的崇拜。因此意志坚决,绝对忠诚。
再加上巴蛮界山川纵横,河道密布。自幼生长于此的巴蛮子民习惯了翻山越岭。因此体能出众,身手敏捷,斗志强悍。天生便是优秀的步兵。而秦王在检阅军队的时候,又特意关注到曾受明阳城供养的雷部大营士兵装备精良,人高马大。出身白虎军的步兵们却是装备简陋,相比之下,逊色了雷部大营一截。
秦王陛下本就是争强好胜的年轻人,眼看明阳城的军队竟然比自己的士兵更加气派,不由妒心大起。特意从武备库中调拨了全新铠甲两万套配发给随自己出征的白虎军士兵们。人靠衣装马靠鞍,被全新武装起来的白虎军士兵果然士气大振,看起来也更加威武。
而队伍的中间,则是贴身拱卫国王车驾的两千羽林。这些君王最信任的士兵全部出身贵族。是和国王一样,处于统治阶层的官宦子弟。在他们看来,保卫王权,就是保卫自己的利益。因此他们对国王无比忠诚。
羽林近卫大都由仪仗队组成。当先行进的,便是数百名开路骑士,他们高举斧钺戈戟一类的仪仗兵器,一路浩浩荡荡,激起满天烟尘。
相比雷部大营的骑兵,羽林骑士的铠甲则更注重的则是王国威严,因此更加华丽而不注重实战。
紧随其后的,则是步行跟随,更加声势浩大的旗阵。他们身穿锦衣,手中捧着象征着王国、王室、国王以及宗教信仰的各色旗帜。当先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面大旗,每旗之下是上百人的队伍紧随旗帜移动。然后则是象征大秦图腾的虎旗、象征王室的黑龙旗和象征国王本人的王旗。声势浩大,不可名状。
旗阵之后,紧随而来的则是一支两百人的鼓吹乐队。他们的乐器以各种钟鼓为主,其中还安插着各种丝竹、琴弦管弦等乐器。时刻不停的演奏。
最后,在一把无比瞩目的黑色大纛之下,方才是国王亲乘的六驭龙辇,那龙辇极为华丽巨大,单是驾车和牵马的驭夫,便有十二人之多。无数御前侍卫簇拥在龙辇周围,寸步不离的保卫着国王的安全。
除此之外,国王的身边,还伴随着一支特殊的人马。
他们就是王都庸凉城里的几十名贵族高官。这一次,秦王赵赢为了杀鸡儆猴,树立王威。竟破天荒的要求这些老爷们伴随王家而行。
面对这次的苦差,这些娇生惯养的老爷们自然是叫苦不迭。虽然他们不必冲锋陷阵。可光是一路上的舟车劳顿,就够他们喝一壶了。
但是王命如山,尽管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他们也不敢公然对抗,只能捏着鼻子坐着马车跟在秦王的龙辇后面,顺便私下问候秦王的列祖列宗。
在他们的后面,则又是浩浩荡荡的五千步兵队伍。
直到此时,秦王陛下率领的两万人马,才算是看到了尽头。这支无比巨大的人流铺天盖地,席卷了整条西北大道。就像一团贴地飞行的乌云,在大秦的西北缓缓移动。
看着自己治下的国家武功强盛,秦王赵赢相当满意。他站在龙辇车头,身边的大将车候轩身骑大马,如向导般为他介绍沿途的地形以及山色风光。听着王家乐队伴奏着嘹亮的军歌,犹如出游一般惬意。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大军行动似乎受到了阻碍,停了下来。
赵赢的好心情被意外打断,略微有些不快,皱着眉头吩咐:“出了什么事?车候轩,你去看看。”
车侯轩应答一声,策马向前军奔驰而去。大约三炷香后,车候轩回到中军:
“回禀陛下,是前军遭遇了乱党修行人的袭击!现在刺客已被雷部大营的骑兵抓获。”
“哦?”秦王来了兴趣:“这帮乱党当真胆大包天,一共有多少刺客?”
“陛下,只有一名刺客。那人自报家门,是源国修行人宋心武。此人在修行界颇有名望。”
“单枪匹马?”赵赢有些诧异:“这些法门倒真有些骨头。自从大军开拔,这是第几个刺客了?”
“回陛下,修行人做刺客的情况是第五次了。至于法门的游击队那就更多了。不知陛下可有兴趣当面审问这个宋心武?”
赵赢轻蔑一笑:“一帮命比纸薄贱的乱党草民,竟敢阻我大军挑衅?有什么可审的?命令骑兵,将他用马踏死,尸首吊在树上,让附近的草民看看,犯上作乱的下场!”
“就是!”簇拥在赵赢身边的几个贵族也跟着赶鸭子上架,他们早已被一路上的颠簸折磨得如坐针毡,正好杀人出气:
“吾王英明,恩威如山!”
解决完了宋心武,大军继续前进,可是,行不过半天,到了下午,果然又出事了。
行军的脚步再次遭到了阻拦,这一次,大军停留的时间更长。人是情绪的结合体,而军队则是人的结合。面对未知的危险时间越久,军队也变得隐隐有些不安。
中军渐渐开始躁动起来,长时间的行军让步兵们十分疲惫。可是前方的停滞不前却让大军埋锅造饭的时间不断推迟。慢慢的,步兵严整的队列开始松动。有些懈怠的老兵油子们在队列中窜动,有人离开队列方便,有的人则把身上厚重的铠甲脱了下来,坐在路边休息。
看不下去的军法官开始整顿军纪:“起身,列队!怠慢军心者,斩!”
执法队的刀锋暂时起了作用,大头兵们重新列队。很快,队伍中的焦躁之气开始平复。
这时候,前往探听军情的车候轩方才回来。他来到龙辇旁,跳下马,跪下禀报:
“启禀陛下,前军再次遭遇修行者阻拦。他请求陛下立刻班师回朝,否则便要武力抵抗!如何处置?请陛下定夺!”
“好家伙!”赵赢怒极反笑:“这趟出来,果然让寡人大开眼界啊!不但有人拦截王师。竟还有人敢命令寡人?这帮修行人当真是胆大包天,看来是大秦对他们太好了!”
他发了一通火,这才看向车候轩:“那你还回来做什么?莫非寡人还要听从他的号令,乖乖夹着尾巴会庸凉去么?按老规矩办,捕捉之后,用马踏死,若是本国修行人,那就再命令地方官,夷其族裔,不得有误!”
可是这一次,一向坚决从命的车侯轩似乎有些犹豫:“可是…”
看他欲言又止,赵赢不耐烦的问:“可是什么?”
车候轩上前几步,低声说道:“这个修行人身份不太一般,身上有先王御赐的头衔,且与朝廷有过渊源,一向交好。如此处置,恐怕会影响民心军心…”
赵赢奇怪的问:“哪个修行人来头这么大?你说的是谁?”
车侯轩低声道:
“此人便是曾在徐图城斗法夺城,后来拒绝封赏,回乡修炼。先王敬其人品,册封他‘伏魔修行剑宗’头衔的秋原剑圣霍青疾!”
……
大军的最前方,成名已久的霍青疾正大口喘着粗气。
比起十五年前徐图城下的那位意气风发的壮年剑客,此时的霍青疾显然苍老了许多,根根白发不知何时已经爬上了他的鬓角,额头上也多出了深深的皱纹。他用手中的长剑勉强支撑着身体。周围则是触目惊心的战斗痕迹。
在他的身边,宽阔的大路上已经布满了沟壑一样的剑痕,四五十具骑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毙在他的面前。足可见刚才的战斗有多激烈。
那些骑兵和战马的遗体上。一处处横截的豁口如豆腐一样光滑,就连血管和骨骼的横截面也都清晰可见。鲜血如泉涌一般从伤口处流出,渗入大地之下。足以见得这位横行修行界多年的剑术大师老而未衰。
而此时的霍青疾显然也并不好过,他虽是一代剑术名家。可是修为终究没能到当年的斗战明王或是练无敌那般境界。在场两万秦军的杀气几乎压制住了他十之八九的法力。
因此,在霍青疾奋力杀伤了数十名骑兵之后,他自己的力量也几乎消耗殆尽。累得单膝跪地,靠着以剑杵地,方才勉强支撑着没有倒下。任谁都能看出,刚才还威风凛凛的秋原剑圣,此时已是强弩之末。只怕就算是个孩子,也能将他打倒。
一个骑官于心不忍,出列喊道:“剑圣大人,您是明阳侯爷的朋友,我们也是侯爷的旧部。你我本该是一家人,何必自相残杀?我们有军令在身,不得已而为之。请大人不要与我等为难,还是回去吧!”
霍青疾感激的看了骑官一眼,苦笑一声:“这是报应,当年我为了减少徐图一战的杀戮。不惧骂名,应明阳君之请为大秦斗法,侵略徐图城。如今明阳君已死,我的报应,也来找我了!”
忽然一个声音高声叫道:“吾王有旨!”
只见车候轩策马亲自赶来,他马术娴熟,奔到阵前一扯缰绳。战马漂亮的立定在霍青疾身前:
“霍青疾接旨!霍青疾勾结乱党,对抗天兵。罪本当诛!吾王仁德,念其修行不易,且曾有功于国,免其死罪。罚夺其封号,责令其立刻返回家乡,由地方官员严加管教,终生不得离开秋原!钦此!”
车候轩宣旨完毕,又劝道:“剑圣阁下,你已为法门尽力,陛下免你不死。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还是接旨吧!”
霍青疾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滑过皱纹,淌在地上,忽然撑着长剑站了起来。
他已经休息了一会,总算恢复了一些法力,精神稍加振作,如炬般的双眼忽然看向大军深处,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高声长啸起来:
“炬子已死,法门覆灭。霍青疾情愿赴死,换陛下收敛暴虐之心,放过法门一脉余孤!”
这声长啸震惊百里,人马闻之色变。随风飘进军阵深处。就连车候轩和骑兵们的耳膜都被震得微微发痛。大家都面面相觑:没想到他力竭之际,尚还能有如此神威!
片刻之后,一个侍卫策马而来:“吾王有命:霍青疾冒犯孤王,冥顽不灵,罪犯不赦。即命雷部骑兵斩杀!不得有误!”
车候轩听完,脸色一沉,恶狠狠道:“剑圣阁下。王命难违,在下只好得罪了!”
听完了自己的死刑宣告,霍青疾倒是十分释然:“车侯将军,多谢你的美意。只是在下一心赴死,请你见谅。”
车侯轩一声呼哨,五名全甲重骑兵紧握长枪,策马向霍青疾发起进攻。
马蹄踏动地面的声音恍若雷鸣,似乎连大地也在微微发抖。霍青疾却全然不顾,左手紧握剑诀,右手长剑在身前划动半圆。一条火龙从剑锋飞出,直扑骑兵而去!
战马长嘶,眼看那条面目狰狞的火龙袭来,惊得人立而起,不敢向前。
车侯轩大叫一声:“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