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富贵近来的日子特别好过,因着一个火雀,前前后后若干人来跟他买消息,反反复复地收人家银子,而消息始终就是那一条,到后来,他无论如何解释,别人也不信他只知道这么些,他没办法,只好添油加醋地胡诌一通,尽管如此,还是有人愿意花钱买。
虽然揣着谨慎,也还是害怕被人发现端倪,希望这些慕名而来的人能尽快离开蕙城,这些钱虽然好赚,就怕不好花,那些个武蛮子,一个不顺心就可能要人命,所以,他天天在赚钱的快乐中和东窗事发性命不保的担忧中煎熬,最终是祈祷那些野蛮人赶紧滚出蕙城,还自己一个正常乞丐的正常日子。
至于火雀是个什么鬼玩意儿,他一点也不关心,那不是一个乞丐可以肖想得到的。
还好,很快有消息传来,说火雀找到了,木多镇林家要在寒食节祭祖,各路人马又一窝蜂涌去了木多镇,蕙城终于清静了。
唐富贵数着手里的银票,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缝,这样的谣言多来几条也很好。
就算自己卖的是假消息,那些清高的武蛮子也没人会自降身份跟一个乞丐计较。
他得意地笑着,心里有些遗憾也有些庆幸,遗憾赚钱的日子过得快,庆幸赚了这么多钱没付出什么代价。
寒食节已过去近一月了,很快要迎来端午,蕙城还是原来那个蕙城,日子照样美美地过着,赚来的银子就在怀里,今天心情好,他起了个大早,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早早地就出了门,心情愉悦,一路哼着小曲儿,照例先去庙里换装,绕过街角,远远见一人身姿轻巧地从城外翻墙而入,唐富贵看了看刚刚走过的巡城官兵,嘲讽地摇摇头,再看那人时,已经不见了踪影。
事不关己,少粘为妙,他换好装,慢悠悠地从庙里出来,进入蕙城街道,此时街市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他一手持钵盂,一手拖着打狗棍,准备往人多的地方一蹲,钵盂一摆,然后就等着收获,一个上午的时间,不长不短,钵盂里很快就有了些铜板,今天运气好还有些碎银子,他捡大个的装衣兜里,继续双目无神地打量着行人,虽然这点小钱他还不太看得上,但身为乞丐就要有乞丐的自觉,他已多日不亲自上工了,今天是自去年被林家人上门讨要消息以来的第一次,也许是人老了,也许是久不上工了,总之是有点坐不住,准备收摊回家,不干了。
不远处同样在乞讨的另一个小乞丐也打算跟老板一起收工,回去给老板汇报这几天的情况。
一锭十两银子的元宝咣当一声掉进那只烂碗里,唐宝贵循声望过去,就看到早上翻墙进城的那人正盯着那小乞丐在看。
“多谢贵人赏,多谢贵人赏”小乞丐磕头作揖一连声地道谢。
“银子不白给”来人声音清冷,话语中不带任何情绪。
“是,是,是”小乞丐正准备往怀里揣银子的动作顿住了,耐心地等着贵人往下说。
“徐记当铺在哪儿”来人又问。
“贵人您问小人,那就问对了,这蕙城大街小巷就没有小乞丐们不知道的……”小乞丐想活跃一下气氛,尽量把银子赚得轻松些。
“带路”
小乞丐赶紧收起银子,望了一眼自己的老板,乖乖地往徐记当铺去。
唐富贵给其他乞丐使了个眼色,小乞丐们收起摊子,慢悠悠地远远地坠着,小乞丐将人带到徐记当铺那条街口,指给那人看,然后就走了,后面跟着的乞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直到那人离开,他们才慢慢离去。
得知是找徐记当铺的,唐富贵马上警觉起来,火雀跟徐记当铺的渊源他一清二楚,不过,如今,火雀已经在木多镇现身了,人家都祭祖完了,这会儿才找到当铺,是不是有点迟了。
不管有事没事,他还是叫乞丐们轮班盯着,然后自己悠然自得地回家去了。
徐记当铺的东家徐兴望,为着10万两银子到手乐呵了没多长时间,就觉得自己还是亏了,为什么当初没给申掌柜定个100万金的起步价呢,做梦也没想到,那竟然真的是火雀,运气是碰对了, 可惜没碰正,听闻木多镇林家祭祖隆重盛大,瞬间就觉得10万两白银一点也不香了,每想起自己损失了什么,就心痛难忍。
这天晚上,正自唉声叹气,娘子推门进来,“相公,别想了,那就不是咱们的财,你要觉得亏,可那华家兄弟岂不是更亏,那原是从他们手里收来的,他们只得了三两银子,好歹咱们还得了10万两呢”
娘子倒是贤惠,可徐兴望就是想不开嘛,总要允许他心痛一阵子嘛。
“唉……”徐兴望又落下长长的一声叹息,也是无可奈何呀。
夫妻二人正说着话,一股劲风吹来,屋里烛火瞬间熄灭,紧接着,只听夫人一声惨叫,徐兴望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冰冷的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了,“申掌柜住在哪里”
“在,在,德先里,他住在德先里”徐兴望吓得浑身都在颤抖,话也说不清楚,刚才还在后悔没赚够钱,此刻只希望用钱打发了此人。
然后,给钱的话还没说出口,脖子上已被划了一刀,一股热浪喷射而出,喉管里发出怪异的声响,人慢慢地倒在了地上。
徐家58口人,当夜无一活口,大到七十岁老媪,小到两岁的幼儿,全部葬身血泊中,均是被人一刀割喉而亡。
徐记当铺里的所有存货,值钱不值钱的全都被洗劫了,家里的现银及银票也被搜刮个干净。
一直盯着的小乞丐们吓傻了,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招来祸事,然而,他们终究也没能逃过死神的召唤,那人早就知道有乞丐在跟着他,但凡见过他的人,一个也不会放过,两名乞丐横尸街头。
申掌柜的日子,那叫一个美,得了40万两银子,那股子兴奋劲儿已经消化完了,为了掩人耳目,继续在徐记当铺上工,他计划再过个半年,随便找个由头辞了这掌柜,儿子已经在老家置办好了一处宅院,自己开一家当铺,自己做东家,子子孙孙都有靠,总比给人做工强。
一家人吃过晚饭,收拾停当,刚睡下没多会儿,一个幽灵般的黑影窜进了申家院子里,值夜的小斯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命丧当场。而其他人,全都是在睡梦中被人一剑割喉而亡。
申家的财物被一扫而空,申掌柜那40万两银票,以及一些值钱的珠宝首饰全都被扫光了。
唐富贵是从睡梦中被人叫醒的,打更的李老头最先发现了两名小乞丐的尸体,第一次见时,以为他们是在路边睡觉,乞丐嘛,睡路边才正常,故而也没太在意,第二遍巡过来时,发现两人仍然睡在那儿,觉得更深露重的,想叫两小家伙去找个避风点的地方睡,故而上去踢了两脚,一踢一脚的血,粘粘乎乎的,再看之下才发现人已经死了,李老头吓得灯笼也扔了,更板也扔了,赶紧往府衙里奔去。
关府尹接到报案,很是不情愿地起了床,正是一年好睡时,也正是一夜好梦时,被人从被窝里揪出来,心里多多不爽。
关府伊和祝维均带着衙役一路向出事地点德先里赶来,沿途的动静惊动了小乞丐们,尾随着看热闹,不看还好, 一看竟然是自己的伙伴,惊吓之际,赶紧跑去找唐富贵,他们的人被杀了。
唐富贵赶来时,祝维均已经封锁了现场,仵作正在验尸,关府尹不明白的是,杀这些乞丐的意义何在,几个臭要饭的,值得么,既然不是抢劫也不是情杀,那必定就是灭口,乞丐们看到了不该看到的。
关府尹一直很庆幸,南方人的脾气比北方人温和多了,说话慢条斯理,不急不躁的,凡事都讲理,不会动不动就刀剑相向,在兴坪府任职这五年,几乎没出过什么大案子,虽偶有命案发生,也多是邻里纠纷,失手误伤人命,案件有始有终很快告破,原告被告都能得到安抚,今天这起小乞丐被杀还是头一回。
他心里一团乱麻,不知该从何处入手,回到府衙已辰时正,早饭还没吃,此时口渴难耐,还没喝上口水,又有人来报案,在离德先里不远处的另一条街道上,还有一个小乞丐被杀了。
关府尹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官服,又匆匆穿戴齐整,带着衙役赶来。唐富贵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昨天早上看到的那人。当时并不太在意,只以为也是一个看热闹的,只是,这人昨天还让这小乞丐给他带路去找徐记当铺,今天就看到这小乞丐被杀,不知是何心情呢。
他一下子似乎明白了这其中关联,这些被杀的同伴,之前全都跟这个人接触过,他就是凶手? 这个想法一形成,唐富贵就再难抛开,再去看那人时,正看到转身离去的一个背影,他在心里确信,这个人就是凶手。
唐富贵等一应相关人等全部都聚集在府衙,等着府尹大人的盘问,可是他们真的只是乞丐,除了每天的例行乞讨,并没有其他值得怀疑的事,唐富贵几次欲言又止,最终也没敢说出自己的怀疑,无凭无据的猜测,只会给自己招来祸事,他也没能力替死去的人报仇,心里唯庆幸当时没在那人面前露脸,能苟活一命已是万幸。
这件杀人案因为没有原告,没有家属追责,死的是几个小乞丐,经过多方查证,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最后就这么悬起了。
蕙城里,这几日都在传小乞丐被杀之事,陆续有人到余记当铺典当,见没开门,只好又转到他处,到第三日,农有财到徐记当铺赎当,当铺已有好几日未开门营业了,农有财使劲敲门,也没人来应声,可是他的当票到期,今天是最后一天,好不容易凑齐了银子来赎当,他们不开门,莫不是想要赖掉我的玉壶?
家传的玉壶,再不拿回家,被老爹发现,那就死路一条。他顾不得礼仪,唯恐当铺耍赖,越想越不安,随即“咚咚咚”地又一阵狂敲徐家的大门,敲了半天没人应,越敲越气,直接一脚踹上去,门却并未栓牢实,一脚就踹开了,他胆怯地往里走,生怕有什么陷阱。院里的怪异之处引起他的警觉,小心翼翼地,院子里空无一人,安静又诡异,再往里走,见着一摊血迹,成群的苍蝇嗡嗡地在血迹上盘桓,远远地就闻着腐臭味,他恶心地差点吐出来,来到正屋,一股更浓更臭的味道扑鼻而来,他捂住口鼻,推开门,屋里横七竖八的尸体,苍蝇成堆嗡嗡盘旋,老鼠听到动静四下逃窜,整个屋子臭得令人窒息。
他吓得大叫一声,差点没晕倒,转身跌跌撞撞往屋外跑,感觉自己嘴里鼻腔里全是那股臭味,双腿发软,连滚带爬地,直到出了院墙外,才放开嗓子高声叫喊,“杀人了,杀人了”。
关府尹匆匆来到徐兴望家,家里58口人, 全都在,只不过都是死人了,这灭门大案,他这个府尹恐怕办不了,第一嫌疑人自然是申掌柜,带着一帮衙役赶往申掌柜家,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是,申掌柜家里也全是尸体,一个活口也没留。
两家灭门案,上百口人,他这是撞了什么大运,成功破了此案,他能升官加爵,可他自知自己没那个能耐,目前的状态不求有功,但求无过,赶紧写了秦疏加急送上京都,要求京里来人支援。
皇帝接到秦本,只瞄了几眼,便不耐烦地扔在一旁,随后叫人传了锦衣卫指挥使来,吩咐他让人去蕙城查案,自己便回去捣鼓他的木工活了,他要自己给自己修一座缩微的宫殿来。
奶娘客氏厌恶锦衣卫,他也不甚喜欢他们,想把他们远远地支走,省得看着心烦,正好南边有如此大案,让他们去折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