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晚上,马路在黄晶晶这里。
“马路?”黄晶晶说话的声音比平时更轻。
“怎么啊?”马路说。
“我还以为你已经睡着了。”黄晶晶说。
“还没呢。你呢?睡不着么?”马路说。
“嗯,有点……现在聊会儿吧?你明天需要早起吗?”黄晶晶说。
“那就聊会儿吧。我明天暂时没什么事。”马路说。
“聊什么呢?我不知道聊什么。”黄晶晶说。
“呃……是你说要聊天的啊,又不知道聊什么……这样吧,说说你最近看什么书了吧?”马路说。
“就桌上放着的那本。你今天也看了的。”黄晶晶说。
“你看到哪了?”马路说。
“第三遍还是第四遍了。”黄晶晶说。
“这么夸张啊。我也差不多看完了,第一遍。现在可以说说你的感想吗?”马路说。
“好看。”黄晶晶说。
是她说要聊天的,但是一开口之后,她立刻后悔了。因为她不想聊这种天,而她又明明知道马路大概率会聊这种天。
“你说得具体点呢?要不,我先来说我的感想吧。”马路说。
“那你说吧……”黄晶晶此时已经有点强忍着困意了。
“这是不是讲的一个爱情故事?”马路说。
“有爱情。”黄晶晶说。
“你先别说啊。”马路说。
“是你问的。”黄晶晶说。
“哈哈哈……我那是准备自问自答的啊……我重新说吧。我觉得这本书写得有点乱,没什么情节,线索也不够清晰。然后呢,主题是什么呢,这我没看懂。是讲的一个婚外情的故事吗?你怎么觉得的呢?”马路说。
“我也没全部看懂。每一次看,都有新发现。”黄晶晶说。
“你去网上找过读后感吗?要我说给你听吗?”马路说。
“我找来看了的。”黄晶晶说了个谎。
“那有没有让你对那本书更了解一点呢?”马路说。
“没有。”黄晶晶说。
“那是你看得不够多吧,我觉得。”马路说。
“我有我的理解。”黄晶晶说。
“有时也可以参考一下别人的看法呀——”马路说。
“我觉得没有必要吧。又不是考试,不需要一个唯一正确的答案吧。”黄晶晶说。
“那倒未必吧。作者写它,肯定有一个情节和主题的。你觉得呢?”马路说。
“算了,今天还是别继续说这个了。越说越睡不着了,我觉得。”黄晶晶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睛了。
“那说说你最近看了什么电影吧。要不我先说——你怎么起来了?”马路说。
“我想去阳台抽根烟。”黄晶晶说。
“又抽?现在几点了?你今天抽第几支了啊?”马路盯着黄晶晶。
“我今天白天没怎么抽。你先躺会儿吧,等我一会儿呗。”黄晶晶说。
“确定不用我陪你吗?”马路说。
其实,她就是怕他说出这句话。
“你又不抽,别陪我了吧。”黄晶晶说。
“我可以看你抽啊。”马路说。
“还是算了吧。就两分钟……对了,最近我没看什么电影。”黄晶晶说。
“那等会儿我说你听就好了。说不定还可以给你催眠呢。”马路笑了起来。
“好吧。等我两分钟呗。”黄晶晶说着,走出了房间。
在时间的裹挟之中,东奔西突。偶尔挤在一处来,继而擦肩而过,然后冲散。毫无负担,但依旧感到陈年旧事一般的沉甸之感。记忆能够有多可靠呢?等到感到来不及时就已经来不及,等到感到不再紧要时就的确真的已经再无从谈起。
另一天傍晚,黄晶晶正要出门见少玉的时候,马路忽然来了。
“我和少玉见面,你会不开心吗?”黄晶晶说。
“我了解你,不会的。”马路说。
“谢谢。但其他人并不会像你这样。”黄晶晶说。
“因为我懂你啊。”马路说。
“要不你也一起去吧,今天正好。你不是说想认识他么。”黄晶晶说。
“那你提前告诉他了吗?”马路说。
“没有。这没什么的。”黄晶晶说。
“那不太好。还是下次吧。”马路说。
“那你一会儿做什么呢?”黄晶晶说。
“也没什么别的事,就去上上自习吧,快期末了。”马路说。
“好吧。我先出门了。帮我锁门。”黄晶晶说。
人人都要摘一个果子,用上某种办法使这果子到手。但在到手之前,谁也无法事先知道到自己手里的果子的滋味。没办法,现实世界就是这样子。这样一件事情,等同于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情。要得到它,必须要拿出时间作为交换。并且,多少时间才够,这个,没有人说得准。每个人情况不一样。
几个小时过得飞快,上完自习,马路来找黄晶晶。
“你已经回来了么。回来多久了啊?”马路说。
“好一会儿了。”黄晶晶说。
“这是什么?”马路指着黄晶晶正在画的画。
“锦瑟。”黄晶晶说。
“那个《锦瑟》吗?”马路说。
“是的。”黄晶晶说。
“现在能说说吗?”马路说。
“记录。纯粹记录而已。”黄晶晶说。
“记录什么呢?”马路说。
“时间。或者说,保存时间。”黄晶晶说。
“时间可以保存吗?”马路说。
“不知道。我在尝试。”黄晶晶说。
“如何?我不能理解。”马路说。
“一年、两年或几年之后,和今天同一个日期的那天,我拿出这幅画来看,那时我知道若干年以前的今天,我用几个小时的时间画了一幅‘锦瑟’,以及当时的所思所想。就这么着,感觉那几个小时从不曾消失,又凭空回来了。”黄晶晶说。
“这又是你的想象以及假设。”马路说。
“你现在也试着想象一下呗……你有同感吗?”黄晶晶说。
“呵呵呵……这个比较抽象啊。比较难——但为什么呢?”马路说。
“什么?为什么什么?”黄晶晶终于回过了头,看着马路。
“算了,不重要的问题。我还是不问了。你继续吧。”马路说。
试图阻止时间,结果当然徒劳。它拿走一切,给或者不给,接受或者不接受,都同样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