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晶晶在家,马路也在她这里。
“你退学的手续办好了吗?”马路说。
“还没。”黄晶晶说。
“我印象当中,你好像已经办了有这么久了吧,还没有搞定吗?”马路说。
“是的,这过程有点累,有点烦人。”黄晶晶说。
“办个手续哪能有多累啊。”马路说。
“你又知道了——说得像你办过一样——需要盖好几个章,每次盖章的人都要问我为什么不继续上学了。有时候,我就是去个两次三次的,也还是经常找不到人……”黄晶晶说。
“你……后悔吗?如果现在后悔的话,还来得及的。”马路说。
黄晶晶皱着眉,沉思了一小会儿,真的又一次仔细想着这个问题。她的表情从困惑重新变成了没有表情。
“你已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了吧,以前。而且,我记得我也回答过了的。”黄晶晶说。
“我想再最后问你一次,以后就都不问了,好嘛。”马路说。
“不后悔。不这样的话我以后也许才会后悔——肯定会后悔。”黄晶晶说。
“你最开始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你前男友就不劝劝你嘛?如果当时我们是现在这种关系的话,我肯定会想好多办法来阻止你的。”马路说。
马路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黄晶晶看着他,想看出点什么来。他此刻暗藏着、掩饰着的情绪是什么呢?可是她什么也没有看出来。
她又一次想起当时的情形来,李北军甚至说过,如果她能继续完成学业的话,他一毕业就娶她。为什么她竟没有吞下这粒甜蜜的承诺呢?
每当她感到不知所措的时候,她选择相信感觉。当时她的感觉就是,必须坚持,不能因为眼前这个人的这句话而动摇。
她还感觉到,这句话就像表面甜蜜、实则危机四伏的陷阱。是因为说这句话的人太过年轻吗?还是因为,青春本身就像浮萍,自始至终只有动荡不安的属性?
感觉呢,说随意也随意了点,说玄也实在是玄。
“他是阻止过我的,也想了一些办法。”黄晶晶语气平静。
“那你也太不听劝了,太固执了!”马路也恢复了平静。
“呃——”黄晶晶停顿了。
这个时候,还能说些什么呢?故作轻松么?可以拿这种事情来调侃一番吗?谁也不知道接踵而来的会是些什么事情,而且,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是些什么能让人轻松的状况。到时候能够应付自如吗?做好应对的准备了吗?
“那你怎么跟他们说的呢?”马路说。
“这你就没必要知道了吧。”黄晶晶说。
“我只是好奇而已。”马路笑着说。
“还能怎么说啊——就如实说呗。”黄晶晶说。
“那他们是什么反应啊,是不是觉得——”马路用一根手指指一指他自己的脑袋,笑出一个欠打的模样。黄晶晶心里“咯噔”一下。
“恐怕他们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才觉得好累。”黄晶晶说。
“那你动摇了吗?”马路说。
“我的想法是,反正我也没有必要和他们一一交代清楚,去寻求他们的理解吧?那我也太一厢情愿了吧。”黄晶晶说。
“办手续嘛,就是挺麻烦的。反正,就慢慢办吧。再说了,你现在也有的是时间了。”马路说。
“就是。”黄晶晶说。
她终于决定放下笔,两手交叉叠在一起,支撑在桌面上,低着头。今天,马路的到来彻底打断了她,她现在不得不暂停一下了。
需要一种持续的积累。时间在走,人与人之间的因缘际遇始终未见得了然。零星的相逢相知的片刻,有时只有一瞬间,而且一闪即逝。它像一个小火星一样,落入空中,飘荡、无依无凭,很快就化作一粒小尘埃。谁还能够再次将它辨认出来呢。
马路走到黄晶晶身后,视线越过她的肩膀,看她刚才正在画的那幅画。
“你最近会不会来得太勤快了些?”黄晶晶说。
“是不是哦?我觉得没有吧,还好啊。你不喜欢啊?”马路说。
“你……难道分手了吗?”黄晶晶说。
终于,她问出了这个问题。再继续装下去,再一边故作清高姿态、一边插足于他们二人之间,如此分裂下去,她觉得她会疯掉的。不如就这么的摊开来,大家说清楚吧。这才像她。
“你希望我分手吗?”马路显得特别淡定。
“你又不回答我的问题。是我先问你的。”黄晶晶说。
“我已经和她说清楚了。”马路说。
“她叫什么?”黄晶晶说。
“这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马路说。
“现在回答这个问题已经没有意义了吧……你实话实说,是因为我吗?”黄晶晶说。
“那你觉得呢?”马路直直盯着她。
“我不希望。”黄晶晶说。
“和你没有关系啦,这是我自己的决定。”马路说。
“我觉得有点后悔。”黄晶晶说。
“看吧,我本来是不打算告诉你的。”马路说。
“什么时候的事?”黄晶晶说。
“今天不说这个了,好吗?你还想聊会儿别的吗?”马路说。
“现在吗?暂时不想了。”黄晶晶说。
“那好吧。你继续做你的事情吧,我先看会儿书。”马路说。
激动的、颤抖的语调,这是理由,是全部的、最根本的理由。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一个人注视另一个人,双眼像又深又清澈的湖水,里面有整个世界和宇宙。一个人找到了另一个人,也找到了自己。一个人渴望另一个人,渴望看见眼睛。一个人和另一个人之间没有障碍,尘世的一切障碍再也不是障碍。一个人最后终于选择了另一个人的眼睛,作为栖身之所。
应该,静静听,声音。
是美丽的,相遇或者没有相遇,相爱或者没有相爱。难过,不是因为不再相爱了。而是因为,有一天,一切终将烟消云散,随着身体的消散而消散,随着存在的逝去而逝去。难过是因为还想到了死亡——当然,并非是死亡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