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后半夜,淅淅沥沥下到天明。
一早店掌柜领着三个木匠来二楼修围栏,掌柜缩在斗笠里头,站在一旁监工。
三个木匠一边忙着手上的活计,一边闲聊。
“今年这雨起头早,这般下下去,我们这迟早也得有水患。”
“唉,这春耕刚结束,水一淹,今年又难熬了。”
“前头那段官道依着山,再下几日雨怕是会有流石,到时又得征民去通官道了。”
“唉,这一日日的,难熬哦。”
店掌柜眯着小眼睛守在旁边听着。前头一段的官道,四五年前确是年年都要通上一通,若是今年再遇上流石,他得提早准备准备。
他搓着手,来回踱了几步,给木匠们吩咐了两句,便脱了斗笠,急急走开。
一楼东侧客房,禅香萦绕。
老夫人这几日心情不错,虽住在客栈里头,样样都比不上侯府周全,但萧北宸连着两日都陪着用早膳。
这许久未达的温情,老人家自是身心舒坦。
“凤五,可安排出去了?”她依旧给萧北宸递了碗甜羹。
萧北宸颔首,接过汤羹,“寻了个由头先打发回了上京。”
老夫人颔首,嘴唇张合几回,到了喉间的那份担忧还是压着没提。
“滁州那边,还要忙上几日?”
萧北宸闷头喝了口羹,眸子沉了沉,道:“不出意外,需大半月。”
老夫人抬眸望了眼外头的雨,缓缓开口道:“你莫要嫌我老婆子啰嗦。若是有棘手的事,也寻你父亲帮衬帮衬,别什么事都自个儿扛着。”
萧北宸闷头不语。
老夫人轻叹一声,也收了话茬子。
店掌柜搓着手叩门时,两人早膳已用了过半。
“老夫人,公子。”店掌柜给二人一拱手,眼珠子在桌案上丰富的膳食上扫了一眼,“这几日连着下雨,我听说诸位是要赶着去沧州?”
萧北宸抬眸,眼里冷寒一片。
对于爱打探行踪的,他一向谨慎。
店掌柜被那眸光惊得一怔,赶紧躬身解释道:“各位有所不知,去沧州的官道,有一段倚着山,这几日连着下雨,恐会有流石。”
他搓着手,细细打量着两位的神情。
他店里的疏忽,害得跟他们同行的姑娘摔伤了腿,他应了人家住店不收银子。
可这一家子人不少,淡季时候多住上几日也无妨,若是到了官爷来通官道的时候,他们还在他店里耗着,那他可失了大好的赚钱机会。
老夫人拧眉,她许久未出侯府,很是排斥路上的曲折。
“附近可有其他的道?”萧北宸问道。
店掌柜眼珠子转了转,回道:“有几条从村子里走的道,但老夫人年岁大了,又赶上下雨,怕是路不会好走。”
萧北宸听出他的话外之音,眸子往下一压,道:“那掌柜的意思是?”
店掌柜讪笑两声,道:“若是那位姑娘腿脚方便走动,我还是劝各位早几日启程。”
“你这人,我们可还会拖欠你房费不成?”老嬷嬷这会也听出店掌柜话里头的意思,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嘴。
店掌柜尴尬笑了两声,道:“各位都是体面人,哪儿能呢?我这是为了各位着想才这般讲,哪有开店不想赚银子的?”
老夫人眸光压在桌上的吃食上,许久才抬起眸子望了眼萧北宸。
“南安的腿,还得歇上两日方能动身,不成的话,我们从你那滁州绕一绕也可。”
店掌柜听着再住两日,面上便是如愿以偿的轻松,就两日,他耗得起。
待掌柜走后,萧北宸也没了再用膳的心情,他沉默了瞬,倏然开口问道。
“祖母这趟出门,并非定是要去沧州?”
老夫人勾唇一笑,面带狡黠道:“在侯府上待厌烦了,就想出门转转。”
木匠们在尹南安房门外头敲敲打打了半晌,尹南安自是没法再睡早觉。
她让青鹤给她搬了个椅子放在门口处,翘着腿坐在上头,瞧着外面的雨发愣。
身上虽是不舒坦,可这日子,比在侯府可要惬意许多。
她望着灰蒙蒙的天,想着若是能跟着老夫人住到沧州老宅去,日日如此,也是好的。
“爷。”
一旁候着的青鹤拱手一礼,尹南安不用回头,便知道她的“财神爷”来了。
她转眸望过去。
萧北宸还穿着昨日的外裳,玄衣墨发,玉色的冠衬得眉眼愈发凌厉,举手投足间尽是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尹南安有点喜欢自己脚受伤的状态了。
她翘着脚,并未从椅子上起身,对着走过来的萧北宸朗声道:“二公子,我腿脚不便,就不起身行礼了。”
这大有一种,领导坐着你站着的成就感。
萧北宸并未拘泥她使的这些小性子,他缓了步子,在她跟前停下,朝龙四伸出来手。
龙四早被吩咐过,这会直接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
尹南安见着那些银子,面上倨傲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些。
龙四心里嘀咕:爷怎么回事,怎么总爱给尹姑娘银子?
萧北宸手里拽着银子,并未急着给尹南安,他缓声开口,道:“两日后,你跟祖母一道先经过滁州,到时,给晏乔找些不痛快,可会?”
尹南安眼珠子一瞪,眉头拧得贼紧,只恨自己不能站起身,指着他的鼻子骂。
“晏乔?人家姑娘怎么你了,你给人家设套坑人家?”
她腹诽道:便如我当初一样!狗男人!
萧北宸玩味瞧着她,搓了搓手中的银票,道:“不用害她,你只需让她生了嫉妒就成。”
尹南安眼神在那银票上兜了几圈。
她嘴角勾了抹狡黠的笑,随意顺口应下,撑着胳膊一把夺过银票,扒拉两把便揣进怀里。
这年头,怎能和银子过不去?
“放心,放心。”尹南安那只受伤的脚也要跟着心里头的得意晃动起来,“日后有这样的活儿,二公子多想着些我哈。”
尹南安那点小得意全写在面上。
既然他先不仁,便不要怪她不义。
她嘴里哼着小曲儿,却未注意到,萧北宸转身下楼时,嘴角勾起的那抹笑意。
萧二公子是个面冷的,平日里杀伐果断惯了,别说是姑娘家,便是男子在他面前,都得畏惧上三分。
可尹南安却越来越敢在他面前放肆。
他从未想过,自己面对这样的横行无忌,竟无半点恼火,反倒有种食髓知味的畅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