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眼被蒙住,身体的其他器官便开始加倍努力工作。
尹南安可以清晰地听到屋内每个人的呼吸声。她将腿不动声色地往楚玲儿身侧挪了挪,身上的每一条脉络都在绷着劲儿。
男人的笑声划破寂静,尹南安眉头跟着锁紧。
她穿着藕荷色绣鞋的脚,已在桌案下,触到了楚玲儿的腿。楚玲儿非但未给她回应,反倒如挨着猛兽般,往后缩了缩。
尹南安无奈,她咬了咬唇,心下很是不快。
“猜吧!”男人浅笑开口。
尹南安隔着面上蒙着的绸带,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难搞。
难道是楚玲儿理解错了?她明明暗暗示意她,若是黑子,便碰她两下;若是白子,便碰她一下,那不碰她,是何意?
她问道:“你手上的棋子,一定是非黑即白?”
男人声音明朗,带着些对无知小儿的无奈,道:“必然。”
尹南安又沉默了。
若是楚玲儿不能给她提示,她又要这场赌局做什么?
眼下,也不晓得萧北宸走出去多远了,还来不来得及再给人找回来。
“白子。”尹南安破罐破摔。
男人轻笑两声,笑声随意。
尹南安一把拽下面上的绸布,男人修长的手被指尖那一拨黑衬得更加白皙。
她斜了眸子怒瞪楚玲儿,楚玲儿却一直低垂着脑袋,不回应她。
“认赌服输。”尹南安又将目光重新落回男人面上。
“倒是有几分骨气!”男人古井无波的眼眸里倒是荡出一丝涟漪,“那就留下来,同玲儿一道做个伴吧!”
楚义听着这话,抢在尹南安前头就有了反应。他挣扎着要挣脱开束缚,却被押着他的两人将他身子按得更低。
“可我毕竟住在侯府上,若是我深夜未归,侯府查起来,怕是会闹出事端。”尹南安立马缓了声,她那二两骨气,怕是并不够用。
“那...可如何是好呢?”男人的语调拖得老长,一双桃花眼带了钩子似的在尹南安身上游走了番。
尹南安脸上堆了笑容,显出两份讨好之色,道:“不如,您派人将萧二爷寻回来,我再同他商量商量。”
“哦?”男人本就长得标致,此刻更现出几分妩媚之色,他含着笑望她。
尹南安等着男人再度开口,却耳尖地听到了身后传来衣料摩擦声,下一瞬,两声沉闷的脚步声带来一道阴影,将她面前桌案上的光影盖住。
她警铃大作,转身的同时身子后仰。
身后的人离她一尺距离站着,玄衣墨眸,尹南安仰着头,似乎瞧着对方的喉结,上下摆动了下。
她脸上挂上更加谄媚的笑容,佯装惊喜,道:“二公子,您还未回呢?”
屋里寂静,没有人应她。
她缩了缩脖子,这一尺的距离,不近不远,却将她生生卡在人同桌案间,让她的尴尬无处遁形。
靠得如此近,自是能闻见萧北宸身上浓郁的酒气。
他喝酒了,喝得还不少。
“可闹够了?”男人低俯下身子,幽深的眸子定定望她,冰冷的言语里混着若有似无的醉意。
尹南安下意识地皱了眉头。
她撑着桌沿,半曲着身子,从萧北宸留给她的不大的缝隙里钻出身子。
萧北宸醉意上头,眸子里更添了意味不明。
尹南安呐呐道:“闹够了,回府吧!”
她言毕,便拉起楚玲儿的手腕,又朝着楚义使了个眼色,便作势要往外走。
楚玲儿僵着身子,没被尹南安拖起来,反倒是闪了眸子去望那坐着的男人。
男人摸了摸鼻尖,问萧北宸道:“二公子,要如何?”
萧北宸的双手搭上尹南安刚坐过的椅背,身子也往前倾了些,捏上厚重木料的手添了些力气。
“人,我带走了。”萧北宸缓缓开口道,“先前谈的事情,别落下话柄。”
男人也撑着雕花楠木椅的扶手,站了起身。他径直走到萧北宸身前,伸手搭上他的肩头,面容带笑,道:“那二公子这人情,可得一份一份还。”
男人身量本也不低,此刻立在未站直的萧北宸跟前,却也矮上了小半个脑袋。
萧北宸伸手搭上他的手腕,然后重重推开,半打趣道:“白沅儒,我何时让你吃过亏?”
男人的笑声散了阴柔,添了爽朗,他自顾自笑了两声,才道:“我是个商人,自是得重利益。”
这个时辰的弄琴巷热闹非常,嬉笑,娇嗔,打趣,斗诗,众声痴缠,衬得默默行走的几人更显格格不入。
萧北宸走在最前头,在巷口的一辆马车前停了步子。
龙四翻身下了马车,轻唤一声:“爷。”
他目光扫过尹南安几人,并未有好奇之色,而是身子让了让,留出给人上马车的道。
楚义跟在尹南安身后,魂儿却还似掉在积香楼一般,面上神色呆凝。
尹南安转过身,清冷的月光印在她小巧秀气的面上,她朝着楚义扬了扬眉,道:“回去吧,若我得空,便让秋月去寻你。”
楚义被尹南安的话拉回魂儿来,他眼眶一热,拉着自个儿阿姐胳膊的手收紧,哽咽颔首应是。
楚玲儿轻柔地望了眼楚义,将被楚义拉了一路的胳膊抽回,朝尹南安福了福身子。
她起身时,又瞟了眼站在尹南安身后的萧北宸,方才道:“今日多谢尹姑娘,来日我们定想法子报答大恩。”
尹南安其实很想问她为何不给自己提示,但眼下这样的氛围,她也只能舒展笑容,伸出手轻轻挥了挥。
下一瞬,脖颈上一道大力将她往后一扯,她始料未及,整个人往后退了半步,撞进一个结实的臂弯。
她被撞得后背生疼,下意识怒目回头瞪萧北宸,质问道:“你干嘛?”
她心底本没什么权贵高低的意识,平日里也都是为了迎合世俗装上一装,现下一急,竟是本性暴露。
龙四面上局促异常,他家爷酒宴未散,听着信儿就出来捞人,现在还被人这样凶了。
他替尹南安倒吸一口凉气,随即笨拙地转过身去,伸手顺起了马毛。
玄七告诉过他,装死有时候能保命。
萧北宸的目光凝了凝。
夜色稠浓,他神色晦暗不明,语气却仍是不容置喙:“回府。”
楚玲儿不动声色地拉住想要上前扶人的楚义,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朝了尹南安同萧北宸又行礼道谢了,才退后几步,耐心候着。
萧北宸没耐心听他们道谢,他甚至都没分给他们一丝目光。
两人道谢时,萧北宸已跃身进了马车。
尹南安无奈,自己踩着脚凳也上了马车。
马车里尚挂着冬日里的厚帘子,车厢外的春夜清风,同车厢内的酒气,泾渭分明。
萧北宸坐在正对马车的椅榻上,他背倚着车厢,半仰着头闭目养神。
他身量高,半屈着腿,就占了半个车厢的空间。
尹南安弯腰屈膝坐进去,蜷在靠门的椅榻上,离那满身酒气的男人远些。
她听着男人因着酒气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呐呐开口:“我同二爷一道乘马车进府,可合适?”
萧北宸闭着眸子,不理她。
尹南安早意识到自己先前语气重了,萧二公子大概是吃多了酒,才没当场给自己再送回积香楼。
现如今她吃了瘪,心中的负担反倒轻了些。
良久,萧北宸的声音悠悠传出:“不先答谢我的搭救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