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末,严从喻一行抵达邯郸的严府,两进大的严府霎时热闹起来。先是一阵痛哭声,两刻钟后便传出欢快的说笑声。
站在门口的江毅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这是劫波渡尽的痛哭和快乐,这是团聚的笑声和幸福。只是老爷子不在,不然会更热闹,不过也难说,有那老夫子在,说不准大家没那么洒脱畅快的说笑了。但总归严老爷子的缺席是一个遗憾。
来到院内透气的严从喻一眼看到大门内侧廊灯下站着的江毅,赶紧大步迎着走来,边走边拱手说:“铭远我弟,快快进屋,快快进屋,为兄与家姐一家许久未与母亲见面了,只顾欣喜,怠慢了铭远,都是为兄之过,万望铭远不要怪罪。”
江毅赶紧还礼道:“毅见过文台兄了,休要客气,如今遭遇些磨难,又历尽一路颠簸劳累,初与师母团聚,有些激动也是人之常情,理解,理解。”
在严从喻的热情礼让中,江毅随着严从喻走进厅房,房中男女老少聚了一屋,就连头铁的程竹山也在。
见江毅到来,程竹山赶紧拱手打招呼:“大元帅。”
江毅回礼打趣道:“程大人离几十里远,竟然比我这个离几十步远的还先到啊。”
程竹山还未说话,严母则走了过来,江毅见她双目红肿,但一脸开心,忙施礼:“师母。”
严母一手拉过江毅的手,给众人说道:“来,你们都来,老身帮你们引荐。”众人都围拢了过来。
严母一指一位中年妇女,道:“她就是从喻的大姐从茹,跟竹山是夫妻,你是昌廉的弟子,你就随你从喻大哥一起叫吧,叫她大姐就行了。”
众人中,除了和严从喻的妻子严刘氏熟悉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见面。
江毅匆匆扫视了严从茹一眼,很精神的一个女人,已是中年了身材并未发福变形,这点随严母,跟严从喻一看就是姊弟,眉眼随严师,脸庞随严母,只是身高稍低了严从喻一些。
近五十了容貌依然温婉如玉,眉目间透露出聪慧与定力,眼角虽已有鱼尾纹,但丝毫不减损她的风韵,看来年轻时定是美女一枚。
江毅赶紧冲严从茹施礼,口中道:“毅见过大姐。”
严从茹连忙还礼:“见过弟弟,以后姐姐一家少不得麻烦于你。”
严母从旁说道:“从茹对铭远且不可见外,你且把他当做另一个从喻就是了,他与你父亲的亲近,比你与从喻只多不少。”
严从喻略窘,严从茹稍微红脸。
严母一指严从喻的妻子严刘氏:“这是你大嫂,你自是认识的,前年雪中逃亡时她抱着十来个月大的孩子,也遭了很多罪的。现在好了,孩子快两岁了,终归是不整日抱着了。”
江毅施礼:“大嫂。”严刘氏回礼。
严母指着旁边一个书生装扮的人,江毅心猜这人应是严从喻的大儿子,果然严母介绍说:“铭远,这是你大哥的儿子恩泰,与你同岁,本来在国子监读书,今年该参加会试了,哎,这个该死的世道啊。”严母神情略一黯然,马上又恢复了,对严恩泰说道:“恩泰,快来见过你叔父江毅江铭远。”
严恩泰赶紧深施一礼,道:“小侄恩泰见过铭远叔父。”
江毅回了一下礼,心里尴尬的紧,本想让他不要客气,都是同龄人,各喊各叫就是了,马上醒悟这是古代,古人啊,尤其是严老夫子,他一张口准说“礼不可废”,算了,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只是个称呼而已。
江毅打趣道:“恩泰该参加会试了,我还没参加成乡试呢。恩泰快是贡士了,我仅仅是个秀才,还被皇上下旨革了功名,五年内不得再考,这下我跟恩泰的差距是有点大啊。”
严母等人笑了起来,虽是笑着,严母心中了然,严从喻则是不由心中悲楚,哪个文人不是心向功名,有谁甘心功名被除?也就是江毅一心军武,心系乾州,否则又岂会如此?
旁边一个少年说道:“这差距哪是有点大?是大的太多了,恩泰表哥马上就是贡士了,你现在等同是连童生还不是呢。”
一旁的严母登时就面色一沉。
程竹山马上出声呵道:“程方小儿住口,你懂什么竟敢胡言乱语,还不快给大元帅赔罪?”
程竹山发着怒将一个半大少年给拉了过来,就要按着他跪下,却被江毅伸手拦住,江毅则说道:“程大人不可,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而已,况且他说的又是实情,不用苛责。”
严母赶紧说道:“铭远,这个就是你大姐家的小儿子程方,今年十五了,一向调皮顽劣惯了,你不可当真就是。”
江毅笑了一下:“师母多虑了,我从不拿这些事放心上,朝廷虽革了我的功名,不代表就把我学的知识都收回去了吧?再说了,就那个功名要不要有什么打紧吗?我又不准备再考个状元什么的。”
严母心中释然,当下说道:“程方还不过来见过你铭远舅舅?”
程方刚才被父亲呵斥也是心中惊惧,他虽顽劣不代表他不通事理,知是自己口中惹祸,又见江毅帮自己说话,有些是自责,听到外祖母说话,便立刻上前拜道:“程方拜见铭远舅舅,刚才程方言语冒犯,请铭远舅舅责罚。”
江毅手一摆手道:“程方,这是在家,一家人说什么都行,你不要多虑。”转向严母说道:“师母你忘了我定的规矩了吗?”
严母笑道:“老身没忘,你江铭远定的规矩就是没规矩。”
众人顿时笑声一片。
而后严母又将程纲夫妇与江毅见了礼。
最后是程竹山的女儿程灵儿也给江毅见了礼,江毅见到程灵儿以为看错了,很像一个人,仔细一想,就是苏有朋版的《倚天屠龙记》中的赵敏,太像了。没想到头铁的程竹山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
众人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一一见了面。
严母催大家落座准备吃晚饭,江毅以“去西大营有事”为由离开了,临走时叮嘱明晚上他在大元帅府给大家摆接风宴,让大家都去,他为大家准备一桌丰盛的地方风味,强调说,都去,一个都不能少。
严母一脸笑容的说:“知道了,知道了。”
严从喻将江毅送至门外,一直询问江毅是否真有急事。
江毅实话实说道,你们好不容易跟师母团圆了,先好好陪师母吃顿团圆饭,待明晚喊上薛城元、封开、张茂文咱们再一醉方休。
江毅临走的时候,邀请严从喻明日午后来府里坐坐,严从喻应允了。
江毅回到府中吃了晚饭,一头钻进了后院,后院旁边小花园里他改建了两间房子,房子里是他从涉县搬回来的坛坛罐罐、缸缸盆盆的,快安装好了,全是他自己一人偷空捣鼓的,他计划再忙活一段,都彻底安定下来了,跟这猫几天,一定把浓硝酸制出来。
第二天上午,江毅伏案处理完手头的军务,一回头看见昨日薛城元和封开送来的那叠公文及修城墙的材料明细,口中不停的喊着他们俩的名字,骂他们俩是混账王八蛋,硬咬着后槽牙给西大营的库房,写了一份调拨二十一万两银子到各郡守府、县衙的手令,并附上调拨银两的明细,命传令兵送至西大营。
哎呀,二十一万两银子没了,心这个疼啊。
这银子也太不经花了,想想也是,如今难民入城初定,依靠官府仅能糊口,哪有能力花销,因此商业不振,税收似无,没个一两年恢复元气,恐难有大起色啊。也多亏自己带着部队四处敲诈勒索,否则哪有眼下的局面,也真真难为薛城元他们了。
下一步去哪再划拉些银子呢?哦,差点把他给忘了,胡风胡相爷,他的大儿子一家几十口还搁武始的军营里关着呢,赶明儿去找胡大公子聊聊,是愿意出银子呢?还是愿意出银子呢?
午后,严从喻如约而至,一番见礼后,双方落座看茶。
江毅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问严从喻下一步的打算,严从喻则说还没想好,一年来在朝堂上行走,现在身心俱疲的,想歇一段再说。
江毅一听,心说别啊,你歇着哪能行啊,我好不容易把你给弄到乾州来了,你可不能歇着。
于是江毅开始给严从喻画饼,说,你是从地方官做起来的,一直做到朝堂的三品大员,现在到了乾州,给不了你三品大员了,但你放心,最多三年,少了也就不到两年,我把冀州打下来给你当刺史。
现在你当不成刺史了,薛城元在,但你放心,乾州就咱们几个人说了算。
江毅问严从喻,你儿子严恩泰以后的打算是什么?严从喻则沉默不言,江毅猜到了他的想法,是想让儿子继续读书。江毅则说,再读书无非就是考取功名,有个好去处,不要再读下去了,先去刺史府跟着封开吧,过一段时间,历练个差不多了,就放到下面去主政一县,然后再慢慢上来。
江毅说,至于大姐的大儿子程纲,我还没有看到他的特点,倒是她的二儿子程方,如今都十五岁了,也不小了,如果不想念书的话,就去军营吧,他的性格也活泼开朗,相信在军中会有不错的前途。至于程纲,他的去处他尽管提,邯郸不愿意待,就去武始,跟着他父亲在县衙历练也行。
严从喻见江毅把话说到这份上,又把全家都做了安排,他本来是真的心灰意冷了,想歇一段时间呢,当下也不好再继续推辞下去了。想了好一阵才问江毅准备让他做什么。
江毅哈哈一笑,说道,你的位置我早给你定好了,你在军中帮我吧,军中也有政务,如军官升降、钱粮与物资调配,这都需要你管,我给你这个职务取个名字叫“督监”,就是什么都能监督、管理。
严从喻考虑了一阵,点头说,我先试一段时间,若是不行的话你铭远就换人。
可把江毅高兴坏了,一个主政的高手辅佐自己治理军队,那不小菜一碟吗?这下自己轻松多了,再也不用自己天天事无巨细的,跟军营那帮糙汉子们大事小情的啰嗦个没完。
江毅是喜在心里,笑在脸上,严从喻呀严从喻,一进军营就由不得你了,你就是我的政委啊,你放心吧,我保证把你培养成一名合格的政委。
严从喻正在饮茶,一抬头看见江毅正在对自己发笑,那笑脸怎么有点不对劲,是得意的笑还是阴谋得逞的笑?反正那笑脸挺有点招抽的。严从喻心里“咯噔”一下,坏了,可能是上这小子的当了。
又聊了一阵,薛城元、张茂文、封开三人走了进来,江毅与他们一一引见,四人也是彼此间久闻大名,尤其薛城元、封开又是父亲的弟子,所以几人相聊甚欢。
几人一聊就是一个多时辰,见闲话说的差不多了,薛城元道:“文台兄,明日能否来刺史府做客饮茶啊?”
没等严从喻说话,江毅道:“老薛,明天文台老兄没空,他还有事呢?”
薛城元一看严从喻,严从喻说道:“贺年兄,铭远说的对,明天从喻真的有事。”
薛城元看向江毅:“铭远啊,你怎知文台兄明日有事?”
江毅傲然说道:“别说文台兄是明天有事,就是后天,乃至以后都会有事。”
薛城元疑惑的看着江毅那该死的表情,心里陡然生出一种不祥,便问道:“铭远何解?”
江毅得意道:“从明天起,文台兄就是人民军的军务督监了,作为我的助手帮我共同管理部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