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万物在雨水的不停冲刷后终于恣意舒展,可沿途遇见的人们却是眉头紧锁,远处村庄不时升起的浓烟,警示着战火仍在继续。
“这场动乱不知什么时候才结束,哎,苦的都是老百姓!”
小张叔义愤填膺却又无可奈何。
丘占叻沉默的看着车窗外不时出现的难民。
那日诜晓得他们在北佤有许多亲友,感受比她更加强烈,她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只能轻轻握住丘占叻的手表示安慰。
丘占叻回头看看她,无声叹息,自他记事以来,这片土地一直都是小战打完打大战,没有一天太平过。
“我刚到北佤时,还把爆炸声误当成炮仗声,后来听到雷声都以为是炮弹声!”
那日诜看着自己小麦色的手背,觉得有一天它会恢复成原来的颜色,而这些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过上只有雷声和炮仗声的日子。
“都结束啦!”丘占叻疼惜的抱住她,“哎,但愿所有人都能结束!”
三人不约而同的沉默起来,大家心里都清楚要结束谈何容易。
车行半途,大家停下休息。
“还要开多久才能到边境?”
那日诜边问边接过丘占叻递过来的饮料。
“估计要一个多小时吧!”丘占叻站在车边看着树林里躲着的难民,“小张叔,你拿点吃的喝的分给他们!”他晓得这些难民如果不是顾忌他们身穿迷彩服,早就上前要东西吃啦!
小张叔立马带人拿着饮料和面包分给难民,可他们没有一个敢出来。
“没事的,不会伤害你们,拿去吃吧!”
那日诜上前帮忙,虽然说的是中国话,但她尽量用表情来表达善意。
可能因为她是女性,讲话语气温柔,树林里走出一个瘦黑的小男孩,小心接过她手上的食物,“谢谢!”小男孩拗口的说着中国话。
“你会中国话?”
那日诜友善问。
“一点点!”
小男孩腼腆回答。
“你把这些都拿着,分给里面的人吃!”
一直站在那日诜身旁的丘占叻用当地话说,小男孩听懂,感激的接过袋子飞快退回树林。
看着他瘦小敏捷的背影,那日诜短暂闭上眼,她想起看过的战争报道,这种小男孩大概率活不到成人,现在如此近距离的感受这鲜活的生命,她感到无法接受。
“走吧!”
丘占叻无奈拉着她准备上车离开。
“姐姐!”
小男孩突然返回喊住那日诜,背上还背着一个虚弱的小女孩。
“什么事?”
那日诜疑惑问。
“带我妹妹走,救救她!”
小男孩眼里都是乞求。
那日诜愣住,突然而来的托付让她不知如何是好。
“她怎么啦?”
丘占叻用当地话问。
“她生病了,走不动路也吃不下东西!”
“你们父母啦?”
“逃难的时候,走散啦!”
丘占叻听后无言看着这两个小孩,瘦骨嶙峋的身体,大风一吹就会散架。
“怎么啦?”
那日诜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
“哎,他们同父母走散啦,小女孩也得了病!”
丘占叻无奈叹息。
那日诜听后难过的看着他们,不知说什么。
“姐姐!”
小男孩再次小声的叫着那日诜。
那日诜转头看丘占叻,用眼神问他要怎么办。
“小张叔,把他们都带上车,一起走吧!”
丘占叻自不会袖手旁观。
小男孩听到连自己也一起带走,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
小张叔笑着叫他背妹妹上车,招呼其他人休息好就出发。
那日诜边走边小声的在丘占叻耳边说:“你是我YYdS!”
丘占叻一下没听明白,心想YYdS是什么意思,但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问她,于是假装很受用的接受她的恭维。
车上,丘占叻坐在副驾驶位,那日诜同两个小孩坐在后面,兴许是很久没安稳的睡觉了,两个小孩互相依偎很快就睡着,那日诜看着无助弱小的他们,心里都是怜惜,想着自己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而他们却在战火里疲于奔命。
丘占叻回头看时就看见那日诜眼里的悲凉,他皱眉同她对望,彼此默然。
越到边境越吵杂,小张叔没有去大路排队等通关,他把车开到一条山路上颠簸前行。
“我们怎么又进山啦?”
那日诜不解问。
“这段时间查的严,你和这两个小孩都没护照,我们等会儿下车,有人带我们过边境。”
丘占叻一早同小张叔商量好让专门干这个营生的蛇头在边境线等他们。
“你们陪着我们……偷渡啊!”
那日诜觉得这哪儿跟哪儿啊!
“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丘占叻看看手表,“到了接头点,后面车上的人会留下两个护送我们,其他人开车原路返回。”他边说边回头看那日诜和已经醒来的两个孩子,“等过了边境会有人接我们,到时候一口气开到新市,我们就到家啦!”他说完嘴角上扬。
“太好啦!”
那日诜听后觉得曙光就在眼前,这一路的艰辛真的都要结束啦,孩子们也被气氛感染,拘谨的脸上露出笑容,那日诜感受到他们的放松,“你们叫什么名字,几岁啦?”他们上车就睡,她都来不及问他们的情况。
“我叫昂山,9岁,妹妹叫玛玛温,5岁。”
小男孩用中国话生硬的说。
“你们怎么会说中国话的?”
那日诜好奇。
“我们妈妈是北佤的华人!”
“怪不得,哎!”
那日诜叹息,像他们兄妹这样的孩子不知还有多少,正当她打算接着问下去时,小张叔把车停在山路边的草坝上,“老大,小那,约好的接头点到啦,我带人去看看!”他迅速下车同后面车辆下来的两个人往树林里走去。
“我先下车,你们在车上等!”
丘占叻交待完下车抽起烟。
不多时,小张叔他们从树林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矮个男人。
“老大,这个就是约好的老方,他负责带我们过边境!”
丘占叻看一眼老方,用直觉判断此人如何,随后沉默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长官!”
老方客气叫人,这回的买卖不同往常,他不敢摆出平时蛇头做派。
“你先等等,我把人都叫下来。”小张叔对老方说完接着把车后门打开,“小那,下车!”
可最先跳下来却是昂山,他下车就跑去树林里上厕所,一口气喝太多饮料,他早憋不住,那日诜接着下车,随后把玛玛温背在背上,小女孩已经虚弱到无法走路。
“小那,我来背吧!”
小张叔伸手想把玛玛温抱到自己背上。
“没事,我先背一会儿!”
那日诜背着没几斤重的小女孩,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心里酸酸的,假若她20出头就结婚,孩子应该也这么大了。
“好,你累了,就给我背!”
小张叔说完就去找后面车上的人道别,丘占叻抽着烟也走过去。
一群人短暂围着说了一会儿话就散开,除了护送他们的两个士兵,其他人上车离去。
丘占叻走到那日诜身边,用手轻轻拍拍她背着的玛玛温,惊讶小女孩居然这么瘦,“到了新市,先送她去医院!”他又看着从树林里上好厕所跑出来的昂山说:“你也去!”
昂山乖乖点头,9岁的小男孩脸上没有一丝孩子气,一副大人模样。
“你前面带路!”
丘占叻吩咐老方。
一行八人沉默往前,当那日诜一脚踏入森林,心里突然怯了一下,这是魔鬼山后遗症吧,她觉得自己好不了啦,一眼望不到头的山路,她真的怕啦!
“没事,有我在!”
丘占叻轻声安慰。
那日诜无言点头。
不过还算好,同魔鬼山的叵测险峻比起来,他们走的山路至多只能算有点弧度,那日诜背着玛玛温都没觉得怎么累。
老方和小张叔走在最前面,负责护送他们的两个士兵走在最后,而那日诜和两个小孩走在队伍的中间,丘占叻时不时前后走动。
在他们走到一处密林时,老方突然停下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等一下要坐船过河!”
“坐船?”
小张叔皱眉反问,这同之前讲好的路线对不上。
“哦,前段时间下暴雨,把路都冲坏了,只能坐船过河。”
老方小心解释。
“怎么不早说!”
丘占叻一旁追问。
“长官,我也是才知道,老天爷的事谁也不能预判,只能这条不行换那条,试着来!”
老方一副愁眉苦脸状。
那日诜不管他们,先把玛玛温放下,自己坐在地上抱着她,让昂山拿饮料慢慢喂她,“玛玛温,喝饮料!”她小声唤着不知是睡着还是昏迷的小女孩。
“妹妹!”
昂山喂不进,也着急叫起来。
“怎么啦?”
正准备继续追问老方的丘占叻听到他们的急呼赶紧走过来问。
“怎么都叫不醒她!”
那日诜焦急说。
丘占叻蹲下用手摸摸玛玛温的额头,用大拇指掐她人中,口中大声喊她名字,“玛玛温!”很快,小女孩微微抬起眼皮,“赶紧喂!”他指挥昂山把饮料一点点喂进妹妹嘴里,“她是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低血糖,喝点饮料会有所缓解,你们都不要急!”他安慰好这一大一小,接着起身去找正骂着老方的小张叔。
“算了,先休息吧!”
他虽然对临时变路线心里不快,但事到如今也只能听这个老方的安排,毕竟他们这些老爷们耗得起,那日诜和这两个小孩可耗不起。
小张叔恶狠狠看老张一眼,走到丘占叻身边,“妈的,他要敢玩花样,老子……”他正要接着说下去,看着那日诜抱着小猫一样的女孩坐在地上,身边还蹲着一小个萝卜头,赶忙打住。
“路上多留心这个老方!”
丘占叻小声叮嘱小张叔和护送他们的士兵,抬头看对面近在咫尺的兰纳国,心里着急,他也想赶快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