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残阳如血,第二天已经临近尾声,余晖笼罩下的御北城依旧屹立不倒。
血迹斑斑的城墙之上青苔遍布,交相辉映之下颜色早已斑驳不清,守城的士兵站在城楼之上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尸体,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大邺的军旗——铁甲金玉马,这铁甲金玉马即象征着征服,是由当今邺帝亲笔所绘,旗像之上,明眼人都能看出邺帝胸中的沟壑与抱负,而这宏大的马像在战场上往往给士兵一往无前的勇气。
虽然说大邺损失惨重,但是御北也并不好太多,在另外两位良将的侧攻之下,正面战场上的许鹰讨了不少便宜,虽然手下有数位将领负伤,但是毕竟给对手打击不小。
南仁万宜此刻轻摇羽扇,站在云梯之上目送着黄昏,他面冠如玉,性格纯良,因此在军中被人们称为“好人将军”,其温文儒雅的性格加之羽扇轻摇便成为人们口口相传的“言念君子,温润如玉”。
“哟,‘好人将军’有兴趣来我们营地……是来巡视?”
声音阴暗如漆黑的寒冬,南仁万宜一听就知道是房幽邪。
“房将军,南仁前来,有事提醒一二。”
“哦……不知所谓何事?”
只见南仁万宜羽扇指向御北方向,缓缓说道:“将士们为了大邺冲锋陷阵,如今却身首异处死无葬身之地,不可谓不凄惨……”
房幽邪点点头:“所言甚是,但是这些事我们何尝不知?”
南仁万宜眼中担忧之色渐起:“但是,战况日益持久,将士们无法魂归故里,却也恐怕……瘟疫四起……”
“瘟疫……”
“没错。”
突然,房幽邪脸上显现一抹狠戾之色:“那不正好,我军营地后撤,让御北处于瘟疫之中便可不攻自破,或者,将尸首埋到御北水流源头,断其水源,同样也可不攻自破。”
“不可,且不论将营地后撤导致军心涣散可能会引来帝怒,单就是利用瘟疫一事就已经是天理不容。”
房幽邪阴冷地笑道:“呵,不愧是‘好人将军’,处处为人着想,不光是为自己人,甚至还有……敌人?”
南仁万宜眨眨眼,不做解释。
“战场上,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难道将军不知?”
“自然知晓。”
“既然知晓,方才何出此言?!”
南仁万宜叹了口气,手中扇子也不再摇动,“不怕将军笑话,南仁始终觉得,谁不是肉体凡胎,哪个士卒不是爹生娘养,他们活在世上本没有错,为各自的君主冲锋陷阵也没有错……但是……这个时代有三六九等之分,因此偏见永远无法消失,简而言之,南仁希望的是……”
“我不管你希望的是什么,我只知道,身为将领,除了将旗帜插在每一座城头,不该有别的想法,什么天下大同,什么谦爱怀远,都是狗屁道理,我不在乎世人眼光,因为世人如果能够站在我们的层次审视一切,必然会有我们这样的想法。可惜,世人鼠目寸光,只是考虑结局,那我便让世人得到一个满意的结局!”
七字良将各怀心事,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对于邺帝都是绝对的忠心。
“行,既然房将军有自己的见解,南仁也不好多说,只是提醒一句,火化为妙。”
“要提醒也是提醒主将,与我何干?”
南仁万宜自觉乏味,也不喜欢自讨没趣,默默点头后转身离开。
七字将分散在大邺各处,相聚甚少,如今得见这诡字良将,比南仁万宜想象中更加不堪。
南仁万宜叫苦不迭:真是烦恼,想要与人为善真难啊,压力真大……
不知那兽字良将许鹰是否也是这般野蛮粗鄙之人……
……
御北城楼上,罗剑皱着眉头,他在今天的战役中负伤了,臂膀处缠着白带,血迹已经渗透了白布。
“如此浓烈的尸体臭味,若是不管不顾恐怕会引发瘟疫,我们该处理处理?”
“不急,看许鹰如何动作,他不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大邺与御北好些年没有打过如此的的仗了,我们对对手了解也太少了,先静观其变吧。”
沈料点了点头话刚说完,敌袭的警钟就被敲响,沈料抬头望向解南城的方向,天际处火光四起。
“这是准备火化了?”
“为国捐躯,死后甚至不能魂归故里,当真是青山处处埋忠骨啊……”
“确实,不然怎会有君不见御北头,古来白骨无人收的千古名句?”
罗剑顿了顿,神情恍惚落寞,凄凉地笑了笑:“不知道自己死后能不能安葬个好地方?”
“没事,剑哥,你活着为国效力死后怎么能寂寂无名?我一定会寻处风水宝地将你安葬好,这样也方便你后代发财不是?”
罗剑一肘击打在沈料胸口:“你小子咒我啊……”
“不光是剑哥,还有御北的兄弟们,我沈料定然不会亏待大家……”
“停停停……怎么说你现在也算是个半吊子的三军将领了吧,说这丧气话,我可要告你的状了,再说了……”
“在御北好些年了,从士卒一路杀到这城墙之上也不知道多久没回家了,这次如果活下来了,我一定要回家看看,我走时,我爹在后山埋了酒,到时候一起喝啊。但是……倘若回不去了,我也不打算告诉我爹,我爹年纪大了,到时候你就代我写封信,报喜不报忧,就说我过得很好,升大官了,但是回不去了,我床板下面有个隔层,那有几块金条,是我这几年拼死拼活攒下来娶媳妇用的,为了让爹放心,把金条也带上吧,前几天爹来信说小侄子出生了,七斤六两,是个大胖小子,我弟跟我关系可好了,这算下来,我们也十多年未见了,分别的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如今也长大成人了……”
“还有,如果可以,把我骨灰撒远点,奶奶的,这辈子老子都不想来御北了。”
“还有……”
“剑哥,刚才还要我不要说丧气话,你这叫怎么回事?我可听城主说了,只要等到援助我们就有救了。”
闻言,罗剑苦笑道:“平常挺聪明的,难道你想不到吗,我们如今已经是一座孤城了,皇室甚至都不知道大邺与御北全面开战了,尽管朝中有几位有良心的,可他们可曾为我们说过一句好话?性命可比乌纱帽重要多了。”
沈料回过头用复杂的眼神看他:“剑哥……什么时候开始,连你都不相信城主了?”
“我不是……等等……你的意思是……援助不是城主哄骗我们的?”
“剑哥,你又忘了,城主可是天策上将,更何况是他如今这个年纪,能够让大邺如此忌惮,可不光是御北这天险之地啊!”
罗剑倒吸一口凉气,心中的大石头上上下下扰得罗剑不安,但是当他一想到城主泰然自若的模样时,他心中就会莫名的平静。
“我相信,就算没有所谓的援助,城主也有办法,哪怕是借天兵天将我都相信。”
确实,在御北军民心中,夜宋即是神明的化身……
天彻底黑了下去,但是御北城外的火越烧越旺,南仁万宜满意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许鹰,他没有想到,看似凶狠的许鹰在这一方面确实让南仁万宜刮目相看。
“许将军,那是什么?”
南仁万宜指向天空中的一点火星问道。
“哦…那是孔明灯,是士卒们为了缅怀战死的同胞而放的。”
“孔明灯……”
“小万宜啊……不得不说,跟人打仗真是不错,至少有些温度不是,那极北之地着实让人心生胆寒啊。”
听到这,南仁万宜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虽然是南仁第一次见许大将军,但是将军威名南仁仰慕已久,心中敬佩无以言表……”
“停停停……小万宜,我不爱听这花话,不过这次还是要感谢你,我跟那些怪物作战久了,自己也不免有些冷血了,哈哈哈……”
“将军过奖了……”
对于许鹰的威名,南仁万宜确实敬仰已久,许鹰阅历比他多了太多,如果说南仁万宜属于少年英雄,那么许鹰便算得上是沙场老将,况且,许鹰在极地做出的贡献任其他几位良将那怕是邺帝都会动容。
就好像南仁万宜曾经说过的,上战场的人有这么几种:初到战场时退缩,后来奋勇杀敌,再后来杀人如麻,以及最后爱兵如子……
许鹰是南仁万宜见过的少数的后者,他也始终觉得这个“兽”字与他并不符合。
火烧了整整一夜,烧化了御北的寒冬,烧化了这方世界的冰天雪地,空气中都是飘飞的灰烬,他们终于自由了……
房幽邪的马蹄踏碎了地上的灰烬,他哈了口气后,吐了口唾沫,手中朴刀立在黑漆漆的大地上,他贪婪地吸收着来自御北的每一口空气,幻想着御北城后的模样,陛下说……那里有花有草,有未曾见过的烟柳画桥,有足足十万户人家的街市,还有貌美如花的中原女人……
想到这里,房幽邪舔了舔枯裂的嘴唇,真想试试看是什么感觉……
他厉声向后方的士卒们大喊道:“今日,乃是陛下应允,我们当为前锋,前两日,那许鹰无能,浪费了最好的时机,今日便让他看看,我们如何拿下这座御北城,如何立下千秋伟业!”
“三军随本帅前行,退一步者,杀无赦,本帅退一步,三军亦可夺本帅人头,此战能赢,进城,三日不封刀,子女玉帛,任凭尔等取之!若败,本帅不会死在尔等后面。”
“传我命令,攻城!”
顿时,御北城外再次响起了震天动地的响声,漆黑的大地上,马蹄掀起阵阵尘土反而盖住了这段漆黑……
一时间,箭鸣破空,石震八方,人仰马翻……
正面的沈料与房幽邪对峙上了,沈料也感觉到了敌人的变化,似乎从一只猛虎变成了一条毒蛇。
哼,来的正好,打蛇打七寸,命中要害处。
“放箭!”
沈料一声令下,风驰电掣间,遮天蔽日的箭雨齐刷刷射出。
房幽邪定睛一看,竟然又是那毒龙木箭矢,他心中先是一惊,然后狰狞一笑,对那莽夫有用,对我可未必……
却见那箭雨宛如一条毒龙盘踞天空,发出阵阵龙吟,大有吞日之势。
当箭雨正准备以雷霆万钧之势再次重创邺军时,那毒龙木箭矢却是诡异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罗剑满眼震惊,连忙看向沈料,只见沈料面色低沉,“什么情况?”
“他来了……”
“他?谁……?”
“……”
“你倒是说啊,急死老子了。”
罗剑侧着头,紧张地问沈料。
“天干之一——辛。”
“辛……是那位虚空境……?”
“没错。”
“见鬼了,虚空境竟然有这般实力,这看样子比那老剑仙气势还大得多……”
沈料不答,死死地盯着那空中的箭矢,恐生突变。
房幽邪发出阵阵嘶吼:“冲锋!敢怠误军机,都给本帅去领罚!”
同一时刻,那箭矢竟然无由得调转箭锋直指御北!
不妙……
一道声音响彻了整个御北战场:“毒龙威名,不过如此,某这招天堂黄泉路,尔等可有对策?“
天堂……黄泉路……
箭矢遮天蔽日,大有几分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千钧一发之际,一道混沌剑气自御北城内四散而出卸去了大部分的箭矢,众人都还是一头雾水时,沈料突然发话:“御敌,援兵已至,不惧他等!”
罗剑连忙转身看向城内,只瞧见一道黑白交杂的身影伴随着剑鸣破空而来。
剑气斩毒龙。
紧接着,一道旷野无比的声音响彻众人耳畔:“天堂黄泉,我自可一剑斩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