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恨声发问。
谢沐咬起牙,声音颤抖,“你生来什么都有了,家世修为、好友师长……你什么都有!”
“而我,我什么都没有,那十年里我什么都没有,师门那几个畜生,哪一个不将我视作娼\/妓,明明不屑恶心,却还是要一个接一个从我身上修炼采补……”
“我原本以为,他是不一样的……”谢沐泪如雨下。
“他从没有做那样龌龊肮脏的事情,他也从未对我白眼相待……本来、本来一切都是好好的!”谢沐忽地激动起来,声嘶力竭,“都是因为你!因为你!”
卜韶仪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神情有些复杂:“你说的是……诸弘济?可我并不喜欢他,也从未答应。”
“那日我拒绝他,你分明看到了,不是吗?”卜韶仪皱起眉头。
鲜少有人那样大胆,宗门弟子切磋比武输了之后,能向她告白,不仅如此,身后还偷偷跟着一个尾巴……
明明自己喜欢的不得了,竟然能那么大度,劝她接受。
少见,实在是奇葩。
正因如此,卜韶仪才记得清楚,对谢沐的印象也很是深刻。
所以方才,人群之中,她才一眼就认出了谢沐。
“没错,你是没答应,”谢沐摇了摇头,“因为你说,做你道侣之人,必然修为要高于你,睥睨九州。”
“难、难道……”卜韶仪脸色忽变。
谢沐心灰意冷:“……你知道他伏在我耳边,跟我说那句对不起的时候,我心里,有多恨吗?”
“你明明什么都有了……而我,我以为我有的那唯一一样,却因为你,变成了镜花水月。”
谢沐潸然泪下,“你瞧,临了,我还是,什么……都没有。”
“咳咳、咳咳咳……”
越来越多的鲜血溢出,厢房内,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
谢沐仿佛认命一般,深深闭眼:“于高阳想从合欢宗那里获得消解阴气的方法,合欢宗那群人需要我的身体来修炼,他们一拍即合……”
“若不是我偷听到了这个消息,恐怕此时……早已经成为合欢宗人人皆可以采补的器具了。”
云墨生心里叹了一口气,轻轻开口,“所以你给凌剑尊下药,只是想摆脱于高阳和合欢宗。”
“是。”
“凌卿羽,我真的不想害你,可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对不起你。”谢沐擦了下唇角的血,望向凌卿羽。
“我只要与你合修,以你的个性,一定会对我负责,以你的身份,无论是于高阳,还是合欢宗,统统都不能与你这个清虚宗首徒相比……”
“只要有你,于高阳就不可能轻举妄动,以清虚宗的底蕴,解开我身上的这东西也许并不是什么难事……”
谢沐缓缓道来,“只要合籍,我就可以顺理成章以此为借口,找到我的家人,确保他们的安全。”
“就这么一次机会……我还是,失败了。”
谢沐苦笑着,摇了摇头,“或许,从一开始,我就落入了别人的股掌之中。”
云墨生低声问:“谢姑娘,你可知道给你这副药的是何人?”
谢沐艰难地摇了摇头,“那人一身黑衣,掩面而来,我一心只想逃出生天,并不关心那人是谁。”
“不过……”
谢沐却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微眯,回忆道,“我记得,那人手背上,有一块红癍……不知道是胎记还是什么别的。”
“不过,事已至此,我无心去管了……”
谢沐的声音越来越虚弱,一口又一口黑血从她口鼻之间喷出,源源不绝,将雪白的大氅彻底洇湿。
痛,一阵又一阵的痛,从小腹传来。
是不是她的金丹,已经被融净了……
谢沐感知到了身上灵力的消散殆尽。
她却忍不住想,十年结丹结婴,到最后,竟然是这副被她厌弃的天阴之体,让她苟延残喘,有最后的时间能够将一切都吐露出来。
这是不是就是……世事难料。
“云公子……”
谢沐又呕出一滩血,气息恹恹,她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腕,攥住了他的衣袖:“真的,多谢你……”
“十年了,你是……唯一一个……给我披上衣服的人……”
“只可惜……我将它……弄脏了……”
云墨生一怔。
“对……不起。”
两行血泪缓缓流淌,谢沐再也没有力气转头,只是几人都知道,这句道歉是给谁的。
凌卿羽握着剑,冷肃的面孔微动。
他摇了摇头:“错不在你。”
谢沐嘴角扯了扯,她想要笑,却没有了力气。
“好累啊……可是临死了,我还是……舍不得……”
谢沐眼前走马灯一般,无数的场景翻然,在眼前一一闪过,可最后,还是留在了小小的砖石屋里。
“沐沐,别生气了,哥哥明天带你上集市,给你买最喜欢的糖人,好不好?”小男孩放下了手里的书,小心翼翼地凑到女孩儿面前,拉着她的两只小手,止不住的哄。
温柔恬静的妇人笑了一声:“来,沐沐,看看娘亲给你补的花样,喜不喜欢?”
“喔——来,沐沐,爹爹带你骑大马,飞高高喽!”高大的男人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洗了手,一把将女孩儿扛到了肩头,一圈一圈地转起来。
昏昏沉沉,谢沐已经失去了视觉,耳边却仿佛有人在问:“谢沐,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做一个凡人,你,愿不愿意……”
谢沐没有力气回答。
但她在心里想。
那时候,多好啊。
每一天,都很好。
做个凡人,有什么不好?
昏黄的烛光里,娘亲在给她缝着衣裳破了的袖口,爹爹在处理山上猎下的野味皮毛,哥哥捧着书,给她一点一点,念书上的句子……
是什么呢……
谢沐闭眼想。
其实她最想要的东西,一开始就已经得到了。
然后,再也没有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