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他瞒得住,有些事情瞒不住。
宋晋远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便安慰的拍了拍宋嘉仪的手背。
宋嘉仪摆弄着桌上的茶杯,瞧着有些郁卒:“其实你可以告诉我的,我不可能永远捂住耳朵,什么都不知道,一派天真无邪的活着。”
宋晋远却并不这么想。
他淡淡道:“我却希望你能永远天真无邪,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
他说:“成长未必就要经历痛苦,知道过去也未必就能幸福。”
他又说:“一道题,刚开始给到你,不会解很正常,但是如果看过了答案再考一次,即便答不到满分,也总不会太差。”
说完,他正视宋嘉仪的双眼:“嘉仪,你和顾筠然的这道题,爸爸已经看过答案了,所以就擅自做主替你回答了,也就省去了你中间纠结头疼的那些过程,本质上确实有点走捷径。”
这倒是个新颖的论点。
但得道者站在制高点俯视山脚,初出茅庐的小菜鸡还在山脚下徘徊不前呢。
人生这道题,向来只有看得远的容纳目光短浅的,没有思想浅薄的还能理解思维层级高的说法。
因此她用实际行动告诉宋晋远:这张答卷写的她不满意。
宋嘉仪凝视宋晋远的双眼:“爸爸,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活着,就是幸福吗?”
“即便我的幸福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即便我于别人有愧,我却毫不自知,恬不知耻的活着,也没关系吗?”
“如果我人生所有的挫折难题,都由爸爸来解答,那样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是一无所知,但并不代表我没有好奇心,你将我的过往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却让我自己挠心抓肺的寻找过去的蛛丝马迹,这样的我果然会得到爸爸所预期的幸福吗?”
宋晋远从一开始的一脸平静逐渐变为眉头紧皱:“你都知道些什么?”
女儿大了,不由得他擅自做主。
以爱之名写出的答卷她未必买账。
他操的心她也未必理解。
“我知道的并不多。”
宋嘉仪轻轻摇头,大大的眼睛里装着一丝忧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想做一个只是活在别人庇护下的金丝雀,或者是一个随心所欲可以给别人带来伤害的加害者。”
“而当自己遇到问题之后,却卑鄙的躲在自己的保护伞里洋洋自得。”
“那些该我去承受的,我理应当去承受,你不能永远把我隔绝在外,我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也有权利去承受外面世界的狂风暴雨。”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直直看着宋晋远,看着他脸上翻涌的情绪。
一丝心虚涌上心头,她默默的低下头。
通俗点来说,她现在的行为叫做“恃宠而骄”。
也就是常说的: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
宋晋远将杯子递到她面前:“喝口水吧。”
“是我的疏忽,你长大了,我不应该一直拿你当小孩子。”
宋嘉仪默默接过杯子,一面喝水,一面悄然打量宋晋远。
宋晋远按了按眉心,尝试组织合适的语言:“我也有我的私心,我一直想尽好自己作为父亲的职责,以此……”
以此来弥补我对你的亏欠。
他张了张口,终究是没有将那句话说出来。
“谎言有善恶之分,行为都有它的起始动机,只是加上了每个人的想法,就会表现出不各种各样的形态。”
“爸爸的行为动机很简单,那就是让你幸福,如何能够最大限度的让你幸福。”
“我知道你要说我不该瞒着你,阻挠你知道过去那些事情,确实,你作为当事人,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但你现在去问问任何一个身边认识你的人,她们绝对不会把你当从前的宋嘉仪来看的。”
宋嘉仪眨了眨眼,眼神闪过一丝迷茫:“什么……意思?”
宋晋远沉声说道:“有些事,知道就会纠结,不知道自然就不会多想,我们活在这世上,有许多事原本就没有那么复杂,大多是自己想出来的。”
“确实。”
宋嘉仪点头,又摇头:“但是——”
宋晋远看着宋嘉仪,表情前所未有的认真:“嘉仪,你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等于就是以一个最原始、最纯真的状态去面对这个社会,也就是说,你现在就是一张白纸,在这张白纸上画什么颜色、画什么图案、又或者画什么类型风格,你都有选择的权利。”
“这是你重获新生之后的人生,爸爸想尽力守护你的未来,不想你的开始上来就背负了太多东西。”
“但要是一上来就接触了太多的负面,你未必有继续下笔的勇气,也许会直接纠结在过去的因果当中,提不起画笔。”
“不是每个人都有从头再来的机会的,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是最好的选择。虽然是爸爸替你做的选择,但爸爸想守护住你这来之不易的纯真,所以才会想要将你同这些事情都隔绝开来。”
“嘉仪,你有这样的机会,也许是老天的眷顾,也许你要说是老天对你的惩罚。”
“但有一点你要记住。”
宋晋远盯着她的眼睛:“你在床上躺了那么久,已经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你已经为了你的过去受到惩罚。所以那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你无需理会,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就好。无论如何,爸爸都不可能会害你。”
宋嘉仪呆呆看着宋晋远。
心里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就这样认可内心似乎又有些纠结。
宋晋远见她不语,又看到她嘴角还有点心留下的残渣,又忍不住笑了。
扯过纸巾替她仔细擦了擦嘴角:“你不喜欢,爸爸以后就不会再干涉你,你想要做什么,你就去做。不过,当你需要爸爸帮助的时候,记住随时向我开口。”
宋嘉仪“哦”了一声,有些反应过来。
老和尚对小和尚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离开。
小和尚懵懂之中点了点头,下山之后不管不顾,发现老虎也很可爱,于是让老虎闯到他的心里来。
她想,自己现在就是那个懵懂的小和尚吧。
于是她又试探性的问了一句:“那……顾筠然呢?”
绕来绕去始终绕不开这个话题。
宋晋远皱眉,认真道:“嘉仪,顾筠然的事情我可以不干涉,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跟他过多接触,你和他之间的问题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如果继续和他纠缠下去,受伤的一定是你。”
他紧紧握住了宋嘉仪的双臂:“爸爸不希望看到你受伤!”
宋嘉仪还是头一次见到他如此紧张,茫然中点了点头:“我知道了,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