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突然反水的士兵,在一枪托砸倒了那为难小穆萨的卫兵后,便立刻下压身体,在所有其他地面士兵反应不迭之时,一个扫腿,竟将其他两个士兵当场踢翻!
而直到这时,哨塔上的机枪手才察觉了下方的骚动。
但没等他摸上机枪的把手,下方的一颗子弹就擦了进来,一枪射爆了他的脑门!
然而哨卡不止一个哨塔。那反水者还未来得及重新瞄准,背后的哨塔便已经架好机枪,扫射着瞄向反水者,眼看那阵阵硝烟与飞溅的土石就要急速蔓延到反水者脚下。
千钧一发之时,朱诩终于赶了过来,挡在了二者中间!
那足以射穿车皮的轻机枪,打在他背上,也只能擦出丝丝火花来。
这种子弹,对他毫无作用。
可那哨塔上的士兵也不是傻子,见打朱诩没用,他立马调转枪头,眼见着就要射向小穆萨了,无数弹孔将本就崎岖的土路一路摧残成了破麻,可朱诩却来不及过去!
“快躲开!”朱诩大喊,可小穆萨只以为挡住地面上的步兵就行了,根本没想到空中还有机枪兵在,听到了躲开的指令,他也只是躲到了头顶毫无遮拦的沙袋背面。
完蛋了!
砰!
弹孔在离小穆萨不到一足的地方停了下来。
激起的土碎甚至已经迷进了小穆萨的双眼。
是朱诩背后的反水者,抬枪射杀了最后一个哨兵。
“艾米尔姐姐!”
小穆萨捂着眼睛,却依然欢呼雀跃地奔向了反水者。
而她也掀去了头巾,洒出一片乌黑的长卷发。
她正是解放组织的精锐,少女艾米尔。
她接住了小穆萨的拥抱,在久别重逢的喜悦过后,她转过身来,面对着朱诩。
两人年纪相仿,似乎艾米尔要大一岁,身高也只比朱诩矮了那么一两厘米。气势上却要比他高不少,那少女深棕色的双眼被高挺的小麦色鼻梁分开,瞳孔里,是雄狮一样的坚韧与英勇。那黑色的浓眉,也成为了她双眼里狮子的鬃毛,炫耀着那从战场里练就出的一身胆气。
“你就是华夏来的朱诩吗?首先,我要感谢你的救助,无论结果如何,你帮助我的本意都是好的。但是,我也要指责你的冒失,你应该去保护小穆萨,而不是保护我。我躲开扫射的概率,要比小穆萨多得多。不要让任何人牺牲,好吗?”
被刚认识的女生一通训斥,按往常来说,朱诩当然不会让着她,哪怕自己不在理。
可这次却反常了,他居然羞愧地接受了批评。
虽然嘴上依然没有道歉,但没有直接反驳,便已经进步许多了。
或许是今早的事情依然让他后悔万分,也或许是仍然因为小穆萨刚才的危险而保持自责。
“大哥哥,这是我们解放组织里的同胞,艾米尔姐姐,她可厉害呢。”
小穆萨向朱诩炫耀着艾米尔,但看到依然活蹦乱跳的他,朱诩胸膛里总算是升起一股安心。
“我们为了接应你,已经潜伏在敌阵里许久了,希望你能够像李先生许诺的那样强大,帮我们夺回家乡。接下来的路,请趁着政府军还没发现骚乱之前,跟着我走吧。”
艾米尔心安理得地安排着朱诩,朱诩也下意识地听从她的指挥。此等人生地不熟的地界里,听从向导的安排,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他们换上提前准备好的难民服,自第二个路口开始,进入了偏僻的小道。
“附近的村子,基本上已经没人住了。大部分人都受不了帕米尔斯坦政府的苛政,只要家还完整的,要么逃去了罗斯、要么流亡到了西亚。也有那些被政府军害到家破人亡的同胞,加入了我们中亚解放组织。”
艾米尔一路解释着,这附近的村子为何如此荒芜。
村子中间的小方场中间,还有一颗泄气的足球。眨眨眼,似乎都能看到昔日那些追逐玩闹的儿童的虚影。
而就在村子不远处,荒废的农田旁,就停着一辆外观战损的装甲车。
“萨林爷爷,我们回来了。(波斯语)”
艾米尔向着车子喊话,那车窗里,果然弹出一个胡子拉碴的脑袋。
“哦!公主!老臣在这等候启程呢!此地草料丰满,宝驹早已吃饱喝足!随时可以起驾回宫(波斯语)”
那老人看着年纪不算很大,大概五十多岁,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头顶一个飞行员眼镜,两只耳朵上各自夹了一把测电笔和铅笔,看起来甚是滑稽。而他说话的方式和语气,也格外让人忍俊不禁。
“这是我们解放组织的工程师,萨林爷爷,别看他疯疯癫癫的,这其实是他避免浪费脑细胞的方法。”
她一眼就看出了朱诩憋笑的表情,便当即为萨林打了圆场。
这么看,他确实有那种老电影里的怪博士气质。
“你如果不信的话,这辆装甲车,就是他改装过的。而且,解放组织里的很多武器都由他改良过。”
顺着艾米尔的视线看去,那车确实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型号。看起来应该是多加了一层外壳,不过,毕竟是解放组织,靠的是人民合作阵线,能有这些武器已经很好了。
车很颠簸,究其原因,应该是路况太差了。
柏油路只有城市里才有,水泥路这些重要干道,也都被政府军把守,想要到解放组织的基地,得一直在硬土路上走。
好在只需要逃出塔吉克境内,就可以回到大路上了。
基地在潘杰希尔,阿富汗尼东北部。那儿的大部分地区,都是解放组织的控制区。
用武力统治了中亚的帕米尔斯坦政府的影响力远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大,各国居民只是害怕他,而不是臣服他。因此,离塔什干越远,就越安全。
一路上,他们看到了许多称不上风景的东西。
大路上设卡收费的政府军;在政府军关卡后又设新卡,以背叛民族的名义抢劫司机的地方叛军;不知几时火并,连硝烟都散尽了的交战遗迹;明明狭路相逢,却视而不见的政府军与叛军车队。
那些抱着襁褓,站在路边,不知未来何去何从的百姓,已经多到让人麻木了。
“明明几年前,还不是这样的。”
艾米尔不忍再往外看,便低下头,祈祷着自己能尽快睡下。
在心中默念几句祷词后,她便疲惫地睡了过去。
小穆萨也睡了过去。
看来,车已经驶进阿富汗尼了。
车上格外安静,如果不算那装甲车颠簸的声音的话,便只能听见微弱的睡息声。
萨林爷爷时不时清清嗓子,他应该是在告诉朱诩,放心吧,他可没有睡。
一路上放眼望去满是山,棕色的、白色的。再次看到人居,竟然已经是抵达目的地的时候了。
车进城了,没有想象中的许多人围上来盘问,窗外的部队,也不是想象中那样凶悍。
反而,都是愁容满面的中年人,和面色青稚的年轻人。他们要么缠着绷带,要么拄着拐杖,遭遇最好的,也顶着满脸尘土。
这个城市不大,房屋都足够老气,道路也都是几十年前年久失修的切割水泥路。
然而,生活气息却比杜尚别要好很多。
除去那些负伤的解放阵线部队,城市里仍然是一片安逸的模样。妇女洗衣服的唰唰声、男人看电视的呱啦声,就连一向恼人的儿童哭闹,在这几乎被枪声包围的帕米尔斯坦中,也成了求之不得的天籁。
“这个时间,领袖应该在市政厅里。”
艾米尔向朱诩介绍着这个城市,虽然她并非在这儿出生,却依然对此地感情满满。
“这附近是老瓦吉哈的饭店,这儿的陶罐羊肉和藏红花茶很好。”
两个人终究是十六七岁的孩子,聊起天来,便很难停下了。
“远处那个是医院,这两年接收的病人比往前十年的加起来还要多,你可能不敢相信,里面有很多华夏医生在帮忙。”
“最高的那个建筑是城里的清真寺,它旁边的,虽然看不到,但就是市政厅和学校了。这儿的人口也不多,学校就只有几个中小学,想要接受更高层次的教育,只能冒险去其他大城市。我在回国之前,都是在华夏的高中留学的。”
她看着窗外的夜景,亮起点点灯火的城市就这样倒映进了她的瞳中。朱诩也望着她的眼睛,似乎从她眼里看到的城市,要比直接去看的,还漂亮。
“那边曾经是警局,现在是临时指挥部了。”
“你看你右边,那儿以前是农机厂,现在被征用过来当军工厂了。”
她忽然转头朝向右边,却不曾想与朱诩对上了眼。
那麦黄色的肌肤便一瞬间通红,虽然战争磨练了她的精神,但对于曾接受过宗教教育的少女来说,还是对爱情这种东西有极大的畏惧。
“再往前...就是市政厅了...城市很小对吧?”
她捏着自己的衣领,很拘束的样子。
“啊,对......哦,不对,不算小。”
他又想了想,总觉得尬夸也不对,便重新说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吗。”
却又觉得对外国人说俗语,多少还是有些不妥,尤其是在这种尴尬的场面下,他便只好噤声,祈祷着快点到站。
虽然只有几分钟的车程了,但在这尴尬的氛围里,显得格外漫长。
“宫殿在前,南瓜车到!辛德瑞拉,小心时钟!十二点前,准时归巢!”
那萨林爷爷突然唱起歌来,反倒是把两个孩子都吓了一跳。
“哈哈,艾米尔姐姐怎么也被吓到了,萨林爷爷平时不就这样吗?”
在最后排躺下睡觉的小穆萨突然探出头来,注视着艾米尔,可却没得到平常那样的回答。
他看着艾米尔的脸色,虽然他只有十二岁,却也多少理解一点,便识趣地吐舌微笑,收回了脑袋。
“小穆萨,你留在这陪萨林爷爷,我们很快就会回来。”
艾米尔安顿好小穆萨,便转向朱诩:“请,这里就是市政厅。”
“好。”朱诩早就放弃了深层思考,对方安排什么,他就做什么。
这儿虽然是市政厅,可和不远处的清真寺比起来,实在是寒酸。尤其是,本来就不算大的院子里,还堆满了各种物资。
有印着汉字“应急食品”和“医疗器械”的木箱堆、有尚且没来得及拼装或转运的迫击炮、有不知道是拿来填线还是修筑工事用的沙袋、有堆了满地的各自枪械——入门军迷也能看出来,就是换了涂装的华夏国产货。
而进屋之后,更是同样的景色,每个立柱旁边都竖满了枪支,弹药更甚至挂到了雕像腕上。明明是市政厅,如此重要的场所,却依然有一群妇女,围在一起,各自织着地毯。朱诩偷听了两句,似乎是说,这儿的光最明亮,还有说到,是要送给那几个将物资运来的小战士,好让他们拿回国炫耀炫耀。
“领袖就在这间屋里,好像还有其他客人。”
艾米尔径直推开房门,并非没有礼数,而是没有拘束。
屋里只三人。
却都没在意艾米尔的闯入。
“领袖,我将华夏的援军带来了。”
听到她的报告,这三人才纷纷巡视而来。
最先与朱诩对视的,便是那消瘦的中亚男子,他眼窝深邃,时而传来雄鹰的睿智,时而散播雄狮的威猛。看样子他已经不年轻了,皱纹也让他本就深邃的眼窝更显疲态,而那几乎没有仔细打理过的巴尔博胡,让他的气质比实际年龄还要成熟。他穿着一身沙漠迷彩军装,有些破旧了,都打了些许补丁,那军靴,也分不清本就是土黄色、还是被沙土染了色。
他背后站着的,则是个蒙面的高个,看不清他的脸,可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也在看向自己。
最后一位坐在中亚男子对面的,竟然是朱诩的熟悉面孔。
“沙沐叔!”
此人,居然是能集总会参谋,兼华夏能力军将领,沙沐少将。
“好久不见,小朱,这位就是我们的同志,中亚解放组织领袖,艾哈迈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