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总是让人慵懒,尤其是不愿出门。
仅仅是因为天冷就带来了很多问题,穿厚衣的沉重感、寒风的推背感,当然还有不愿沾水洗漱。
早晨有个起得早的,去升起暖炉,熬上一锅放了地瓜块的稀饭,将炕也给烘热。
也不知道是香味先行一步,还是烫人的暖意抢先几刻。
但也不要过于留恋被窝,烧热了的炕可是会一不小心把人屁股给烫出水泡来。
“好香啊。”
田以薇懒懒散散地坐起身来,灶台离炕只有一墙之隔,那地瓜蜜一样的香甜早就钻过掖了布条的门缝,隐隐约约的香味和着咕噜噜的烧水声,在晨曦的照射下,倒真有几分手的模样,勾着田以薇的馋虫就站了起来。
她慢悠悠地起床,随手抓起一件红绿相间的老棉袄,随便穿上就出了卧室。
奶奶正坐在仅比脚腕高一点的矮凳上,心不在焉地烧着火,不知道烧的是木柴,非但不呛人,反倒是有些香味。
声音会传播热量吗?不然的话,为什么听到柴火燃烧时的咔吧声,会不自觉的觉得暖呢?
“奶奶,嬴熄呢?”
还没等老人回答,他那气喘吁吁的大嗓门就像牛一样地拱了过来。
喀拉拉,他放下满怀的木柴,松香味扑面而来。怪不得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松木油脂高,不响才怪呢。
“最近没什么事情吧,我多砍些柴火,把屋里烧得热热的。”
“是没有什么事,奶奶又做了那么多菜,要吃好久才能吃完。”
多年以来的习俗,让这些黄土地上的老人们忘不了百年前的饥荒岁月,因此,每每到年关,准备上论缸的生熟食,也就成为了一成不变的传统。
“今天中午吃什么?”
田以薇爬到奶奶背上,使劲蹭着她那烘地发烫的脸颊。
“弄点排骨炖干豆角吧。”
她按住田以薇搭在她胸前的左手,田以薇也玩闹似的捏着她松散的手皮。明明老人的手心还很厚实,手背却如此单薄,摸起来干索索的,很轻松就能捏起一大片,就像受潮后又晾干了的纸。虽说有些好玩,却又让人心疼。
“好。”
她拉着长咉,脑海中却已经描绘出了干豆角炖排骨的景致。
晾了一年的长豆角将水分晒干,反而是将糖和淀粉给浓缩,让那豆角竟有了几丝红豆一样的甜味。排骨也是年前就炖好了的,回锅一次后,一口啃下去,先是类似风干肉一样略硬的外壳,再用些力,就是柔软且紧实的肉核,连着骨头下那弹牙的腹膜,三层不同的质感被鲜甜的豆角汤完全渗透包裹,是冬日里不可多得的甜蜜。
“对了,嬴熄。”
她扭过头了,煞有其事地对嬴熄说道:“有空陪我去老师家拜个年吧?这两天不出门的话,也至少在十五之前去一趟。”
“好。”
然而,这件事就在一顿接一顿的排骨鸡鱼打压下,搁置了半个月。
直到开学,田以薇才猛地想起了,这事居然给她忘得没点影了。
“老师不会怪我的吧?”
她紧紧地搂住嬴熄,虽然城市的街道上一点也不冷,但她还是得抱人处且抱人。
“肯定不会的,本来学生给老师拜年就不多见,更何况他是个善解人意的好老师。”
“好吧,那上课了我再给他道歉。”
“嗯。”
自从嬴熄把所有资料都给拿走之后,他也就不再往顶楼跑了。白天的时候,他只会拿来一两份计划好的文献,在一眼就能看到田以薇教室的楼下空地里等待。
但今天,他却突然打算,回顶楼再看那么一眼。毕竟,也是好几个月没见了,也该清理清理了。
推开那扇熟悉的铁门,楼顶凌冽的冬风迎头而来,夹杂着肮脏的扬尘,几乎要吹得人睁不开眼。
应该会很脏了吧?
他走出天台,却没想到,顶楼居然能在这终日的风吹日晒中,保持着干净整洁。
“熄哥!你可算回来了?”
他回头看去,居然是很长时间没见面的毛窦。
......
“所以,我就回来看了一眼。”
“哦,哦。原来如此......既然是熄哥的女人,那我也该改变一点对她的看法了。对了!我怕你哪天突然想回来...所以,我每周都会来打扫一次。”
“谢谢你啊。”
“不,不客气,客气啥。”
他倒害羞地挠起了头。
“对了,熄哥。”毛窦突然话锋一转,却又猛地低头:“呃...算了。”
“哦,没关系。”
“啊?您不问我要说什么吗?”
“嗯。”
“啊啊,失策了。我还以为你会追问呢...其实。我报名艺考了!”
毛窦啪的一声站了起来,那一刻,矮小的他,似乎是那样高大。
“虽然是偷偷报名的...我自己攒了去考试的路费和住宿钱,因为,我爸妈还是希望我参加高...考。”
“嗯,我支持你。”
“啊哈,等我艺考完,就能解脱了...”
毛窦站在那,若有所思。
当他回过神来时,嬴熄却不见了踪影。
......
“嬴熄,孔老师今天没有来。”
她撞进嬴熄怀里,有些担忧地轻轻敲打着嬴熄的胸口。
“其他老师没有说原因吗?”
“没有...我刚才去问过了...他也没有请假。”
“该不会是忘记开学的日子了吧?”
“不会的,老师他是个认真的人,不会记错这种事情!”
田以薇不再说话,只是继续把头往嬴熄怀里塞。
“我陪你去他家看一下。”
“嗯。”
还是那个仿佛被抛弃遗忘了的教师苑,因为就在学校隔壁,所以很快,他们就看到了上次见过的那个瞌睡门岗。
那个早已枯竭见底的喷泉,倒是因为入春的融雪,多了一层没不过脚面的浑水。死气沉沉地水浸泡着腐朽的落叶,反而看起来比干涸的时候还要脏了些许。
赶到十一号楼底下后,田以薇急切地跳下车座,就要往楼上跑,却被嬴熄一把拦下。
“怎么了吗嬴熄。”
“先别动,站在空旷的地方,我自己上去看看。”
已是上午十点,四下里都没有做饭的声音,他们的厨房里却依然亮着灯。
这不是那勤俭节约的两口子会犯的错误。
一股紧绷着的不安感从那明亮到不合理的厨房窗户里渗出,紧接着皮鞭一样猛抽在嬴熄脑仁上。
“我马上就回来,有事一定要喊我。”
“唔...”
田以薇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蹑手蹑脚地后退了两步。
安顿好田以薇后,嬴熄便加快步伐,只用了三步就迈上了一楼。
门是锁着的?
该不会是煤气中毒了吧?
他试了试门把手,没能拧动。
敲门声也没人回应。
不管了!
他抓住门把手,猛地一拉,门锁没开,却把门框给扯烂了。
“有人吗?孔老师?”
......
???
呃...啊...
呕!
眼前的一切让嬴熄猛地呕出了早饭。
呃呃呃啊啊!!!
他拼劲力气将提到嗓子眼的呕吐物重新吞下,转身一步越下整条楼梯,直冲门外!
“以薇!以薇!”
该死!该死!以薇怎么不见了?
不!不!
“嬴熄?”
背后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猛地转身,如释重负地抱住从楼梯下走出来的田以薇。
“对不起...我不会再把你一个人丢下了。”
“怎么了嬴熄?我刚才听到你喊了一声,我就...躲到了楼梯下面。”
“没关系......我再也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了。”
他紧紧地抱住田以薇,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一样。
“讨厌你,别再抱了。到底怎么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她嗅到了,从来没经历过的味道。
“嬴熄?老师怎么了?”
“回家吧...先回家吧。”
“是...出事了吗?”
“我会保护好你的,我会保护好你的......”
自行车踏上了回家的道路,与三辆疾驰的警车擦身而过。
人口稀少的旧小区里,就算是腐败了一周,也没人注意,那对无比热爱生活,从没放弃过教育事业的人民教师......那对教完这一届学生就要退休,见到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和孙女的善良老人......究竟是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会遭到如此横祸?以至于身首异处?拦腰截断?!
我永远为您默哀...
如同那不愿停息的上课铃声......
“哎呀,怎么打铃了?”
坐在学校顶楼的男人直起身子来,伸了个顶天立地的懒腰。
“我画还没画完就放学了...”
他低下头去,看了眼颇为漂亮的校园速写,心满意足地写下了签名:毛窦。
“行了,再练个半小时,再回家吧。”
毛窦放下铅笔,又顺手拿起一杆涮地干净的油画刷。
“画个夕阳吧...熄哥真是会享受,以前他可是天天都能看到这么美丽的夕阳啊。”
画笔沾上颜料,先是铺下一层泛白的蛋黄色,紧接着便是火一样的余烬色,几笔过去,一副写意的夕阳印象就完成了。
“再加上一栋楼吧,黑色的楼影应该能显得夕阳更美些。哎呀,那边是飞过去个鸟吗?得赶紧画下来!”
说着,那画笔就朝着黑色颜料伸去。
可是,怎么没画出东西来呢?
没沾到颜料吗?
他低头看去,诶?笔头怎么没了?
那笔头不知为何,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整齐的断口。
“你就是嬴熄吗?”
毛窦猛地回头,却与一只老虎四目相对!
啊啊啊!!!
他身躯一震,就要跌下楼去!
可突然,眼前多了一根铁棍,他猛地抓去,却是一阵钻心的疼!
呃啊啊啊!!!
他半个人都要掉下楼去,却在最后的关头,抓住了那根不知是什么的金属。
也就是这时,借着夕阳,他才看清,那不是什么老虎,而是一个面容凶恶到极致的男人。
他个头也不高,却极为健硕,整张脸好似一只嗜人的笑面猛虎。先是那藏了一副四白眼的吊睛虎目,单是看见就让人发怵,而那高耸眉骨上缺席的眉毛,更是让他整个人凶悍了三分。低矮的眼窝在高鼻梁的衬托下,好似一对透镜,将那竖瞳虎眼的气势放大数倍,更别说那似笑非笑的薄唇虎嘴,那宽度几乎要咧到了耳根。
“你就是嬴熄吗?”
他再次发问,听那口音绝不是华夏人!
“我不是啊!!!”
毛窦也才发现,他握住的不是什么铁棍,而是一把明晃晃的太刀!
眼见他就要跌下楼顶,男人居然伸出那满是刀伤与汗毛的大手,将他另一只手给拉住了。
“呃...呃...谢谢?”
“不是嬴熄?”
唰!
发生什么事了?毛窦眼看着那人将自己左手拉起,但自己的身体怎么还是在往后落呢?怎么回事啊?怎么...呃?那是?我的右手?
“啊啊啊啊!!!右手被砍断了!!!”
“嘘,我问你。嬴熄在哪?”
“啊啊......我的手...我的艺考啊啊...”
他抓住毛窦的头发,像提着一只待宰的填鸭。
“中岛组长!找到嬴熄的学籍信息了!他果然不是嬴熄!(日语)”
“吆西...你不是嬴熄,为什么坐在楼顶。你们学校的传言,不是说,楼顶的人只有嬴熄吗!”
他大喝道!那声音简直比虎啸还有可怕,毛窦的膀胱已经失守了......
“啊...啊,我是他的朋友...我的手啊...”
“告诉我嬴熄在哪,我就放掉你。”
“啊...呜呜...为什么会被砍掉啊......你们是谁啊啊啊...”
“你们华夏的老师,难道没有教过你!不要用问题回答问题吗!!!”
他再次虎啸道,而这次,毛窦的身体,也不再向左偏沉了。
“没了两只手,还可以活,下次再不回答问题,就不是手的问题了。”
“嬴熄...熄哥...啊啊......为什么我会遭到这种事情啊...”
“三...二...”
“熄哥啊!!!不要回学校啊!!!!”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呐喊道!
唰!
“漂亮的袈裟斩!不愧是中岛组长!(日语)”
“那天砍的两个老家伙才叫漂亮,中岛组长居然能同时使出逆胴和唐竹,此等武道,便是宫本武藏在世,也不过如此吧。(日语)”
“不要胡说,老子如果真有这等强大,就不会背井离乡,来海上狗市当打手混饭吃了。那个该死的御显山狛憎!老子一定会斩了你!(日语)”
男人转过身去,随手一刀,便把嬴熄的沙发斩裂:“把他的尸体塞进去,尽量保证晚被发现。(日语)”
“是!中岛虎丘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