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回来的路上,我看到一家装修很好的甜品店,是你喜欢的那种风格,有时间去那里喝个下午茶吧?”
“随便。”
“我有看到它门口的招牌,那边有推出加了榛子酱的戚风蛋糕。”
“嗯。”
“冷吗?今天降温了。”
“不冷。”
有些出人意料,今天的嬴熄与田以薇像反过来了一样,他的话变多了好多,可她却也沉默了起来。
不想再自讨没趣,嬴熄也只好闭上嘴,默默地蹬车。
“怎么停了。”
明明只走了平时一半的时间,为什么车却停了下来?
“嬴熄。”
他没有回应。
“唉...”
她叹了口气,听不出来是失望还是确幸,但那低落的样子,却像是夹在了二者中间。
“我看到路边有卖早餐的,就去买了杯红枣豆浆,还是烫嘴的,慢点喝。”
“不喝。”
她大概是明白了,嬴熄单纯地以为自己是生理期到了,所以才会变得沉默吗?
“要回家休息吗?”
“不要。”
“要......”
“不要!”
田以薇几乎是恶狠狠地盯着嬴熄,就好像能看到他一样,让嬴熄整个人都不自在。
讨厌我吧...反感我吧...求你了,嬴熄。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你的感受,降温了还骑着车带你吹冷风。”
“......”
“明天开始还是坐公交吧,虽然要换几站,我一会就研究下路线。”
“笨蛋...”
她深深地低下头去,用几乎听不清的声音咕哝着,刘海挡着她的五官,让嬴熄也看不出来她究竟是什么心情。
就在他凑去仔细倾听时,田以薇突然抬头大吼了起来。
“笨蛋嬴熄!蠢货嬴熄!你不就是欺负我长得漂亮还是个瞎子吗?看不起谁啊?我凭什么把自己的未来托付给你这种人啊?你凭什么敢保证一直照顾我啊嬴熄?”
“对不起,我也没本事保证能一直照顾你,也没那信心。”
嬴熄继续说道:
“那天你问我,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其实我也想跟着你离开这里,但是我有不得不走的理由。而且,我也不应该成为你的累赘,现在我还可以站在前面帮你开路,但当你回到东部之后,总会遇到更好的人,比我更会照顾你,也更有出息的人。到时候,我就不再是引路人,而是拦路石了。”
“不是......”
哪怕被刘海遮住了几乎整张低垂着的脸,但两行泪滴,还是被惨白的初曦照得泛光。
“你昨天也听到了吗?奶奶怀着可能会遭到怨恨的勇气,对我施加的那些压力...她有恩于我,哪怕是诅咒,我也要接下来。但真的很抱歉,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把你像个货物一样自私地接手了。”
“你混蛋......明明是把我当成了累赘......还那么义正言辞地...揣度我的想法,说得就好像......我多狠心一样......明明你们才是把我当累赘随便乱丢的家伙......还说什么你才是累赘。”
“我没有把你当过累赘,反而是,怕我影响了你的未来。”
“你为什么还不发脾气啊?为什么啊......我都这样对你了......就显得,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她夹紧双臂,无助地站在冬日凄凉的清晨下:“我只是想让你讨厌我...别在我身上浪费人生......”
“别哭了,泪流到脸上,会冷的。”
他搂住她的后颈,将她的脸颊护在温暖的大衣里。
自行车转头了,今天就先回家吧......
她坐在嬴熄背后,几乎感受不到一丝凉风。
“你不冷吗嬴熄?”
“不冷,你呢。”
“都被你挡住了,怎么会冷...”
说完,她搂住了嬴熄的腰,把他那被风吹鼓的大衣压紧。
“嬴熄...我错了...”
“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是我认识的最理性的人,怎么可能会无理取闹。”
“那你是原谅我了...”
“我一开始就没有怪过你。”
“笨蛋嬴熄......”
她不再说话,只是贴近嬴熄结实的后背,感受着那来之不易的微薄温暖。
“我之前没机会,也没打算坦白。”
“是什么。”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我是阿房宫博物馆馆长的儿子。”
“哦,那你为什么会在这。”
“我的母亲是列山科的特别警员,但她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就被人害死了。”
“列山科?我还以为那是个故事...后来呢?”
“是我害死她的。”
“唔......嗯?!”
听到嬴熄这故意大喘气的回答,她有些畏缩地收回了手。
“我在博物馆看书的时候,遇到了两个...该怎么形容呢?两个恶魔一样的能力者,他们控制了我、抢走了馆里最重要的三个文物,之后还用了不知道什么手段,抹除了除我以外所有人的记忆。”
听到这,身后的田以薇不免一个寒颤。
“然后,只有我的母亲选择相信我的童言。她找来了列山科,却在列山科到场的同一天,消失在了骊山里。找到她的时候,已经......”
每每说到这里,嬴熄都会恨到咬紧牙关,直到牙根里渗血也难以停止。
“从那之后,我下定决心追查这两人,但是,他们给我下达了‘敢追查就会死’的命令。所以,我只能试着拼接微薄的记忆,去解读和研究记忆里的三件文物。所以,我偷走了与那三件文物同时出土的所有古物,也因此,被父亲赶出了家门......难以置信吧?这种志怪故事一样的经历?”
“我相信你...”她重新抱住嬴熄。
“啊,是啊。谢...谢谢。”
“回家吧嬴熄...”
寂静的街上下起了寂静的雪,今年未免有些太早了。不等雪花落地,就已经化作了雨滴。
“嬴熄,我不想长大。”
“怎么又突然说这种事情了?”
“长大之后,要面对好多东西。工作、婚姻、孩子......这些都是其次,但我好害怕分别。我已经没有父母了,只有奶奶一个亲人了,总有一天,我连这最后一个亲人也会失去。”
“分别是无法避免的,与其站在船头怨恨那不可能停息的江河,就不如顺流而下,任其发展了。”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人的力量是不足以拦截江河的,时间更是如此。每个人都有死的那一天,不能终日沉浸在恐惧与悲伤里。如果可以活到一百岁,那你剩下的八十三年里,无论是快乐地享受,还是消极地抗拒,八十三那个数字都是固定不变的。不会因为你的杞人忧天而改变一秒。”
“突然这么有文化干什么。”田以薇轻捶嬴熄两拳,有气无力地责备着他:“让你说教我,打你。”
“你笑了。”
“哼,明明是苦笑。”
她一直捶着嬴熄的背,看起来倒是很享受的样子。
“嬴熄,我是个患得患失的人,明明从来不去主动得到,却又害怕失去。害怕失去年轻的容颜,害怕失去熟悉的人和物,所以总是在考虑未来会如何,也因此总被未来所禁锢。”
“我不在意明天会如何,只要今天能尽我所能,那明天的世界再烂,也不是我的原因。”
“真羡慕你的乐观。”
“太乐观也没有好处,总是看着眼前的东西,就会忽视远处的陷阱和风景。”
“这不是上次我教育你的那句话吗。”
“嗯。”
“偷学,哼。”
“怎么叫偷学呢,这说明你的教育成功了。”
“哈哈,真会说话......我一直当作缺点的地方在你眼里也能成为优点吗?”田以薇停下动作,竟也扭捏了起来。
“就像平时我骑车带着你一样,有你指着目的地,我便只需要关注眼前的颠簸。”
“嗯。”
“所以,如果能一直这样被你指引着也好。”
“哦。”
“这样下去,无论走到哪,也不会跌倒。”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要再说下去了。”
安静了,除了车轮趟过雪水的沙沙声外,天底下再无其他杂音。
田以薇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用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我还没做好准备...”
“抱歉。”
“突然说话那么有文化,真是...一点也不会伪装,一听就知道你想说什么。”
“嗯。”
“如果你真的要说出那句话,就先答应我的条件。”
“嗯。”
“当我的永久保镖。”
“嗯。”
“不许离开我身边。”
“嗯。”
“还有,绝对不许死掉。”
“是。”
“说吧。”
“嗯。”
田以薇撅着嘴,叉腰等待嬴熄的答复。可这关键时候,他却哑火了。
“还说不说。”
“我喜欢你。”
“勉强答应你吧。”
“谢谢。”
“既然已经答应了你,那我还得定几个规矩,嗯。”
“好。”
“首先,嬴熄你从来都不喊我,也不喊我的名字也没有什么昵称,干脆你也和奶奶一样喊我以薇算了,不然谁知道你平时在对谁说话。”
“是。”
“然后,我了解你的人品,你不会一确立关系就动手动脚的。但是,因为只是恋爱关系,所以只能牵手和拥抱,接吻也得我同意才行。至于那种事情,是夫妻才可以做的,看你表现我会考虑以后和不和你结婚的......”田以薇突然脸上一红:“反正目前来看,你是蛮适合...结婚的。”
“嗯。”
“最后,等我毕业之后......”田以薇抱住嬴熄结实的腰,不知道是期待,还是恳求地说道:“可以继续陪着我吗...你上次说过......想留下了......我不想和你分开。”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一直陪在你身边,一直。”
......
究竟过了多长时间了,那个冷清了十几年的小院,终于再次热闹了起来。
“我好久没有过过年了。”
嬴熄踮着脚尖,将最后一扇门的横批稳稳贴上。
“你有贴准吗。”
“嗯,肯定是水平了。”
“那就行,给我念念写的什么。”
“春临大地万物复苏...”
“停!不要念了,我已经知道是什么内容了,唔...你的直男审美哟。”田以薇拍拍嬴熄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安慰起来。
隔着窗花,奶奶正擀着厚实的面皮,身边那碗白菜肉馅里似乎是放了些胡椒粉,闻起来暖暖的,再配上那万里无云的天空上久违的阳光,真是让人忍不住犯困。
她双手一捏,那元宝一样的胖饺子就稳稳当当地蹲到一旁去了。
“已经有小两口的样子了啊,我也放心了。”
“啊啊,笨蛋嬴熄!糨糊滴到我头上了!”
“对不起!我没有贴过,不小心用多了。”
嬴熄赶忙给田以薇擦拭起来,却没想到,另一坨更大的糨糊团连着横批一起,扑哧一声落下。像极巨化了的鸟屎一样,硬生生地砸到了嬴熄头上。
“哈哈哈,说你笨蛋你还真笨!怎么往对联后面糊了这么多糨糊,又溅到我脸上了!”
“你快进屋吧,我重新贴上。”
他面色凝重地低下头,看着那张厕纸一样和糨糊卷在一起的可怜横批,看样子必须得去一趟集上,重新买对联了。
“你得感谢我看不见,要不然我得被你贴的对联笑死。”
“我得重新买一副对联了,要一起去吗。”
“等我一会,我当然要去了,到时候对联我要自己挑......对了!赶紧把你头上也收拾收拾,你不会想顶着糨糊出门吧?”
几分钟简单的收拾后,他们两人就准备出发了。
虽然已经进了腊月,但镇上的集市依然保持了火热。大概是得益于外地务工人员的春运回流,平日里只有零星老人儿童出门的镇子比往常多了几倍的人口。
“奶奶说要买一点枣,她自己一个人过年习惯了,忘记初一那天给咱俩做枣牌牌了,今天要给我们补上。”
“枣牌牌?好多年没听过这个名字了,母亲去世之后,家里就没人记着这个习俗了。”
“奶奶还觉得我们是小孩呢,说什么也要给咱俩做一对。明明今年已经成年了,在大人眼里,还是没长大。”
“哈哈,以薇带着枣牌牌还好,我这样还带着小孩子的护身符,会让人笑话的。”
“那你就不要呗。”
“要,当然要。”
田以薇牵起嬴熄那只比自己要大了好多好多的手,朝着熙攘之中走去。
街道是黄土地,却洒满了炮仗碎皮;街边的房舍也是黄土墙,却也挂满了红灯笼。东边推来一辆板车,也是摆满了五颜六色的泥娃娃;西头又走来一位老叟,扛着晶盈盈似火一样的糖葫芦。
“我要吃糖葫芦,嬴熄,给我挑个中等的,太大的容易糠,小的就不甜了。”
“好,拿这个吧。”
田以薇像个孩子一样期待地踮着脚尖,却在拿到糖葫芦棍之后,先递给了嬴熄。
“你先吃...要是酸就给你了。”
“嗯,要是酸就再给你买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