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夜,山下的人也总算露了头。
境和看看遍地愁眉苦脸的大臣,起身把众人叫到一起。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如此下去不是办法,本宫欲做人质,换你们平安回京,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这是她昨天和沈趁说好的,以此来试探群臣的态度。
若有人率先同意,那必然是内鬼无疑。若有人推波助澜,那才是接近第三只手的爪牙!
此话一出,相拯头一个不答应。
“皇姐说的是什么话!若真要人质也该是我去!此话皇姐莫要再提!”
他说完,其余人便开始纷纷反对。
“陛下怎可如此说!陛下乃是一国之尊……”
相拯被吵得烦不胜烦,但沈趁还在指挥着兵将抵御进攻,他又只有一个人一张嘴,说也说不过来。
境和叹了口气:“皇上不必忧虑,本宫自有决断,此事主意已定,无可更改。”
相拯急了,坐也坐不住了,起身就恼:“朕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他视线扫过众臣:“谁再说这种话,朕就先斩了他!”
此言一出,众人噤若寒蝉,纷纷不敢冒头。
沈趁见时候差不多了,走过来道:“陛下,臣以为长公主殿下所言有理,我们毕竟带着这么多大臣,南国的援军顷刻便到,我们无论如何也支撑不下去!”
相拯一愣,气急:“浸影!你!你怎么说出这种话?!”
相执在几人中来回看了看,若有所思。
沈趁依旧顶风上,坚决表达要把境和送出去做人质。
恰在此时,被抵挡了十几次的南国男将领总算受不了了,和接应自己的人碰了头。
“公主殿下!”
对面的女人提着一杆大刀,英姿飒爽坐于马上。
“无用蠢材。上头都有什么人。”
南国公主南从熹也是近几年才被找回,早些年一直在大宣境内流连,后来太后得知,派任超搜了好一阵才找到她,把她当成见面礼一般,暗中送回南国。
距今已经十年有余,她却还是一副坚冰模样,谁也捂不化。
男人跪在地上不敢高声:“有大宣的皇帝,大臣,和他们的长公主境和,沈趁,统统可杀!”
南从熹睨他一眼:“被别人脱险不说,还被卡在此处挨了这么久的打,还敢放此大话!”
男人冷汗频出,不敢应答。
南从熹看看山坡,那些被尘封不愿打开的记忆挣扎着生要复苏。
境和也在。
她沉默着,过了许久之后,轻吐一口气:“战事毕竟尚未打响,你暴露身份本就是不该,回去之后自己领罚。”
男人应声。
南从熹心绪纷乱,过往的回忆和眼下肩上的责任互相拉扯,她犹豫又纠结,最终还是屈服于心里一直倾向的选项。
南从熹:“去告诉他们,若想完好无损地离开,便用境和长公主做人质,来交换。”
而山顶上,相拯和沈趁已经红了眼:“为什么偏要是皇姐!浸影!我不会让皇姐去涉险,若真要有一个交换,也该是我去!”
沈趁亦是毫不退让:“你是一国之君,莫要胡来!”
两人在其他人面前一直都是无比和谐的氛围,突然各执一词争吵不休,不禁叫人产生各种各样的猜测。
士兵跑上来报:“启禀陛下,下边的人提出条件,若想所有人安全离开,要……”
他犹豫几秒:“要长公主殿下做人质。”
“什么?”相拯气得站起身。
这一个两个为什么都打他皇姐的主意??
“你给朕回,他们痴心妄想!”
大臣们见状,有叹息的,有着急的。唯有少数几人,左右看看,小声游说周围人。
沈趁站在高处,把这些人的种种情态尽收眼底,心里也有了数。
“陛下!”终于有人发了声,“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陛下……”
“陛下!”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劝说的行列,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私欲,想以境和来交换自己的平安。
相拯急的不行,可偏偏沈趁这次竟然也不为所动,他一个人也说不过那么多张嘴,只能咬牙死撑着就是不松口。
境和叹了口气,看着他:“莫要强撑了,本宫到底还是长公主,即便做了人质,那些人也不敢奈我何。”
她摸摸相拯的脑袋:“若担心本宫,便早点想法子把本宫救回来。”
相拯急的眼里都有了些泪花,看看还在劝说的群臣,看看面无表情的沈趁,再看看境和,心如刀绞。
而这一切都没什么用,最后沈趁不得不打晕死不放手的相拯,然后送境和去到山下,见了南从熹。
两人一个站得笔直,一个骑在马上,向下俯视,对视的一瞬间,心绪各异。
沈趁站在旁边,看着她们之间有些奇怪的氛围,心中猜度。
境和率先开口:“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她的尾音似乎有些发颤。
南从熹张了张口,也好像情绪很激动,有什么话想说。
但她最后什么都没回答,干巴巴说了一句“退兵”,然后便看着境和被送上马车。
一天一夜的围困,到此终究还是因为一个人的牺牲,保全了其他。
回去的路上,每个人都沉默着,并不是因为感慨境和的大义。
而是因为,皇上和皇上眼前的红人沈趁,大吵了一架。
回去的这一天路程,每个人都在心里盘算着是否重新站队。毕竟南国既然敢来埋伏,那真名大战不日将兴。
若是选错了队伍,那这一步,就有可能踏进深渊!
-
境和坐在马车里晃晃悠悠到了南国,她毕竟还是邻国的长公主,哪怕作为人质,也并没有太亏待她。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为什么南国人要自己做人质,这让她原本的打算有了一点措手不及,不过计划也算是走了一半,剩下的,只有一个见机行事。
马车停下,外头有一人挑起车帘,看着她的眼神略带不屑:“该下来了。”
境和并未把婆子的不尊敬放在心上,整理好衣冠下车时,才发现眼前似乎是什么私人府邸。
她的面前有一个大池塘,和她在山光寺时门前的那个池塘十分相似,里边游着几尾悠哉的锦鲤。
境和不免多看两眼,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身后的婆子出声催促:“快进去呀!还等我给你开门啊!”
她厌弃地说完,又小声骂:“还把自己当公主殿下呢,真有意思。”
境和凝眸,回过身看着她:“若是南国的下人都如你一般没规矩,那真是该好好教教。”
婆子一愣,而后恼羞成怒:“你说什么?!我看你是皮痒!”
她说着就要抓过来,境和不耐,正欲给她点教训,便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说得是,把这婆子给本殿拖出去!”
境和一愣,看向那个方向,果然是南从熹站在那儿。
和分别时候相比,她更瘦也更高了,最大的区别在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少了倾慕和热忱,此刻是刺目的陌生。
境和只看了一眼,便下移到南从熹的鼻梁处,暗暗恢复着起伏的心绪。
南从熹留意着她的所有反应,见她把自己置身事外的样子,更恼火。
她一把将身侧的女人搂进怀里,惹来娇娥的轻呼。境和看在眼里,袖筒中的手攥紧,却一言不发。
南从熹埋首在女人颈间轻嗅,刺鼻的香味让她直犯恶心,但她还是想看看境和的眼中是否有一丝丝的不同。
但她注定失望,因为境和甚至都没有错开视线,从始至终都平静地望着她所有的举动。
那样古井无波的眼神,让南从熹觉得自己的试探和逼迫都是令人发笑的表演。
她咬了咬牙,故意摆出一副令人想入非非的神色来,语气暧昧道:“去房里等本殿。”
怀里的女人媚眼如丝地看着她,自顾自回房去。
周围只剩下境和和南从熹,两人四目相对,往日总是说不完的话,可今日,竟一句也没了。
“是你要我做人质。”境和淡声道。并不是询问,因为她见到南从熹的那一刻开始,就心知肚明。
南从熹有种被看穿的恼——为什么不管她如何绞尽脑汁地隐藏自己,靠近她,都会被这个人一眼看穿?
虽然现在的境和是阶下囚,是人质,现在也的的确确在她院子里。
可境和还是那样,她的眼神里有数不清的情绪,但南从熹觉得,那些都是对自己的嘲讽。
嘲讽什么呢?
嘲讽她南从熹被拒绝了几次,被抛弃,被忘记承诺,被糟践心意。
却还是想方设法地爱她。
于是,仅仅一句话,南从熹便恼了:
“你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尽在掌握吗?!我要你做人质不过是为了牵制大宣,牵制大宣皇帝,你别想的太自作多情了!我和你之间的前尘往事,在你将我送出山光寺的那天就已经彻底断了!”
境和垂下眼睫,对她的怒火似乎无动于衷。
南从熹最拿她没办法,她虽然恨她气她,可她更不敢冒犯她,也不能不爱她。
已经过去十年了,她如今也二十六岁,可十六岁之前的心动爱慕,即便这十年每一日都不得空闲,也依旧忘不掉。
对境和的爱慕比她的学业更上进,总是钻着空子想她,才到南国的几个月里,她每每只能靠想境和才能入睡。
可每每又想境和想的不能入睡。
这样的折磨她过了好久好久,好不容易麻木了,可如今见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方寸。
境和没有看对面的人,她的心里也不好受,明明是南从熹说想寻找自己的家人,明明是她说如果可以,她要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再也不回山光寺。
可现在都如她所愿,她又说这些话。
怎么什么话都是你在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