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清皎的银辉披在静谧盛放的娇花上,许适意独自挑着一个灯笼,坐在亭子里望着眼前的花出神。
自中午她将消息传给沈趁,那人及至现在未曾回复,可是她预备明日一早便离开凤城的。
无论如何,许适意知道,走之前,自己总惦记着见她一次。
夜色渐浓,夏日里的夜晚虽然不冷,却抵不住有蚊虫。
眼前的纱帐已经挂了几只蚊子,估摸着时间,怎么也得二更天了。
许适意叹了口气,心头从刚刚就开始逐渐消散的期待,终是彻底散去。
她动动僵硬的四肢,扶在桌边,缓慢地站直,打算就此回府了。
然而她一转身,一个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愈发急促地跑来。
许适意心头漫漶的失落顿时吊起来,悬在心口,一双美眸朝声源看过去。
又几个呼吸,那个熟悉的身影终究是出现在月光之下。
她跑得很急,一头乌黑的发丝像被什么人托着似的悬起一点,身上穿的是如同这皎皎月色一般颜色的长袍,明眸皓齿,俊美非常。
许适意本是冷着脸的,可不知怎么,她此刻错不开视线地盯着沈趁,等人跑到跟前时,她察觉自己的唇角不知何时早就翘起来。
“浸影。”许是许久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许适意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柔和的不像样子,她有点羞赧地垂下目光,嗔怪一句。
“来得这样迟。”
沈趁被她这副情态迷得不知说什么好,她勾着食指挠挠自己的侧脸,解释道:
“丛叔叫我,说了点事,故而来迟了。”
许适意抿唇点头,她想起桌上的茶早就凉了,怕是喝了要生病,便没有提,不等她想出什么话,沈趁倒是先开口。
她道:“阿意,我来与你辞别。”
许适意一愣,羞赧消退,她抬头和沈趁清楚的眸子对视,轻咬下唇,心绪翻涌间,却说不出任何其他的话,只叹息出一句:“何时离开?”
沈趁看看月亮,又看看她,“即刻就走,丛叔他们在外边等我。”
许适意没再问,她想说,自己明天走,还有东西在许府留着,准备明日叫下人带给她,怎么现在被突兀告别的,反倒成了她。
那沈趁呢,她有给自己留什么吗?
许适意没问,她觉得多半是没有的,她知道沈趁的行装多简单,故而只点点头:“如此着急的话,你便先去吧。”
她看着沈趁的眼眸里多了些水汽,却也只是一点点,她心知自己有不舍的,却不知道这些不舍从何而来。
“一路平安。”她说。
沈趁眼神好的很,她没漏掉许适意眼中的水汽,心一下子揪紧了。她一把抓住许适意的手。
“阿意,我有东西送你。”
这句话出乎许适意的意料,她表情一喜,“有东西,送我?”
“嗯。”沈趁点头,把剑柄上吊着的剑穗拿下来,放到许适意手心。
说是剑穗,实际上不过是一只和匕首有异曲同工之妙的,银制小老虎,小巧可爱,憨态可掬。
实在不像是一个习武之人该有的东西。
“既然你我都要去京城,往后阿意到了京城,便用这个去寻我。我会知会所有下人,到时没人敢拦下你。”沈趁看着她嘱咐道。
许适意接过,来不及去看这个剑穗,只是一双美眸盯着眼前的人不错开,她声音有些低,问沈趁:
“浸影……去京城的路上,可安全?”
沈趁心中暖了一片,她骗许适意:“安全,你还不信我?”
许适意摇头,抬眸望她,眼中真挚无比,仿佛在说什么誓言,“我自是信你的。”
沈趁勾着唇角,“阿意别担心,我们总会再相逢的。”
许适意点头,她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沈趁很着急,她不能误了她的事。
但是理应放这个人走是一回事,心里有个念头,却愈发清晰。
“好。”许适意压下心头升起的情绪,微微勾唇,“那我们日后再相逢。”
沈趁点头,忽然没头没脑地说:“阿意,你好美啊,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气质出尘,恍若谪仙的人。”
许适意猝不及防地害羞,她下意识偏头,语气却掺杂了些许急迫:“你,你怎么忽然又开始,说这些?”
沈趁就喜欢看她这副别扭的样子,嘴上不停:“如此落落大方的仙子,我竟有幸与你相交,阿意,我好幸运啊。”
越说越不着边际,许适意脸上红了一片,她虚虚挡着耳朵,一字一顿:“沈 趁 !你莫要再说了!”
沈趁,她这样叫她。
沈趁只觉得这满院子的花开得不如她此刻心里春意盎然,也不敌此刻的许适意娇嗔一眼时的风情翩翩。
“阿意,一路珍重。”沈趁心软了,把她手拿下来握住,神色认真道:“我们一定会再见的。哪怕你忙的抽不开身,我也会去找你。”
许适意羞赧未退反而更甚,她动动唇角,还未开口便落入怀抱,沈趁轻轻抱抱她,仿佛对待一个孩童一般蹭蹭她的发丝,语气温柔。
“再见时,不知我这阿意会美成个什么样儿。”
晚风柔柔,清香阵阵,许适意蒙蒙然的脑子为这样温柔的话语失了智,她无意识地捏着手指,直到沈趁松开她,夜风重新将她环绕,那人笑得轻松。
“阿意,我走了?”
许适意恍然,她听到自己细声细气地“嗯”一声,堪堪放开攥在手里的沈趁的衣袂。
“浸影……一路珍重。”
“好啊。”沈趁回答,而后离开,一步步消退在月色之后。
许适意也回府,只是她这一夜,枕着夹在书里的,那天从沈趁衣领间拿下来的虞美人,彻夜未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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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过去两个月有余。
四个人加上一辆马车,昼伏夜出,走得都是偏僻小路,尽量避开州县的大路。
一开始在许府带的东西有限,这两个月早就被吃完了,因此只能隔一阵子,或是丛磊,或是谢灼就去买点东西补给,从不敢一起大摇大摆去住店,唯恐遭人暗算。
如此行进之下,总算走了全程的三分之二。
此时严冬已然过去,天气已经要渐渐回暖,道边的叶子根部都带了些绿意,风一吹,便更显春色。
丛磊去镇子上买吃的了,留下谢灼和沈趁护着赵小蝶在林中等候。
沈趁倚在马车前,长腿搭在马车车辕上,上身靠着车壁,双手环胸,长剑逢欲停在肩头,明晰的眸子微合,正眯着眼休憩。
谢灼在树下托着下巴出神,眼睛好久才眨一下,自从离开许府到现在,他总觉得,这一路上总能看到那个知府小姐琮舞的影子。
“唉——”谢灼轻声叹了口气,却也吵醒了沈趁。
她睁开眼睛,斜睨了一眼谢灼,“又在想那个姑娘了?”
被人点破心思,谢灼不太愿意承认,否认道:“你说什么呢,我只是想,京城近在眼前,这一路上大大小小也打了七次,想必这最后一段不会那么安生。”
沈趁也深以为然,“等丛叔回来,我们再做打算。”
她再看谢灼:“你是不是想借着这个糊弄过去?想琮舞姑娘就说想的,何时变得如此不磊落。”
谢灼脸色涨红:“你说什么呢!这可是人家姑娘名节的事,莫要乱说。”
他如此激动,沈趁轻笑:“好好好,我安静些,可莫叫路过的小兔小鸟听见了,说给凤城的人听。”
谢灼“啧”一声,复又闷着头坐在一边。沈趁真安静了,他又有点想一吐为快:
“其实你说得不错,我确实有点那个……但是我无权无势的,人家可是县令的女儿。”
沈趁睁开眼看他:“你如今不过二十一,有的是建功立业的机会,还怕不能给她好日子吗?”
谢灼摇摇头:“总不能让人家跟着我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有不是,若真要求亲,我必功成名就了,才能商议。”
两人的对话也把马车里的赵小蝶勾出来——她年方三十几岁,数月的相处下,也早就没了一开始的拘谨。
沈趁和谢灼毕竟比她小很多,她更愿意和他们两个说说话打发时间。
听谢灼有了心上人,赵小蝶便问:“是凤城县令家的琮舞小姐?”
谢灼脸一红:“哎呀,小蝶姐您怎么也来凑热闹。”
赵小蝶在他的另一边坐下:“男儿虽说要建功立业,可也要成家不是,若你真心倾慕,等入了京,请一道圣旨来赐婚,那可是天大的颜面,琮姑娘必不会反对。”
谢灼扁扁嘴,犹犹豫豫:“可我觉得,她应当对我没有那个心思。”
赵小蝶还想再劝,谢灼叹了口气:“罢了,这些事太过烦恼,还是把眼前的事做好再说吧。”
沈趁看看谢灼上一次打斗时被划伤的手臂叹了口气:“是啊,如今局势动荡,我们这一路上被多次追击,能不能活那么久还是未知,谈那些确实远了。”
谢灼见不得她意气消沉,手臂撞她一下:“你说这话我可不乐意听,沈夫人还在骨鹰岭等着你回去接她呢,还有那天晚上,你不是答应许大小姐以后会去找她,怎么,要言而无信啊?”
沈趁白他一眼:“我就感慨一句,你怎么能脑补出这么多来,婆婆妈妈。”
她抱着剑把脸转向一边,不再理谢灼。谢灼沉默一会儿:“你说咱们能顺利抵京吗?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剩下这段路也不好走。”
沈趁闻言拍了拍抱在怀里的长剑:“无需担忧,若是再有些不知死活的,那便让我的逢欲送他们早入轮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