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纲受了打击,想好的说辞无处使用,但是看许适意明显不耐烦了,恐怕再开口就是送客,于是仓促之间只能哪句话冒出来说哪句,多少沾点口不择言了。
“为何去京城?”
“不便相告。”
“何时出发?”
“尽快出发。”
“不等我开课时一同前往么?”
“不必。”
“你!你好狠的心!”
许适意:……
她用一种十分奇怪的眼神打量许纲,看得许纲心里凉了半截。
不过说都说出来了,不知怎么的,一看到边儿上站着的沈趁,许纲就莫名起了攀比的心思。
“她是不是也不知道?你也没告诉她对不对?”
沈趁没想到还有她的事儿,当即生出炫耀的心思,“并非,阿意是与我商量过后才去,我早就知道。”
许纲惊怒异常,看向许适意,那人却一派淡然:“确实如此。”
怒气上头,许纲的骄傲仿佛被眼前的人踩了一地,他恨声道:“何时回来?”
许适意蹙眉——许纲话太多了些,且句句废话,耽误了很多时间。
念及此她更没有耐心,“与你无关。”
许纲脸上火烧一般,心里也憋闷极了。
他想着反正许适意这一走便再也不会回来,便往前走了几步,大声道:“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意你不曾看在眼里?不过就是不知何时闹了别扭,怎么就一丁点都不留恋了?既然要去京城,我明明开课之时也会去京城,为何不与我一起?”
这一番话出口,许适意惊讶地看向他,沈趁则——
突然有点想打人。
她惊觉,然后赶紧默默碎碎念:不可不可,不可以武力欺负手无缚鸡之力的东西 。
哦不是东西,他不是东西,他是大少爷。
沈趁反复洗脑自己,没时间开口,许适意看她,只觉这人心事重重,下意识不想让沈趁误会,赶紧拒绝道:
“怎么说你我也算是兄妹,我对你并无想法,甚至很排斥,你好歹也是读过书的人,还是慎言。”
许纲马上失去理智了,他又往前一步,离沈趁和许适意仅一步之遥,怒声质问。
“那你对谁有意?你现在还未婚嫁,竟是早就有了心仪之人?”
“心仪之人”这四个字一出,许适意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下意识就想去看沈趁,好在她的理智硬生生掰住了脑袋,冷声呵斥。
“放肆!你不过是来我许府求庇护的外人之子,我心意如何是你能质问的?”
许纲如同被浇了冷水,他没想到,许适意竟排斥到这种地步——一向不曾说他们母子三人尴尬地位的的人,不曾将他们视为异己的人,事到如今,竟也说出这种话。
“好啊,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看得起我。”许纲冷笑。
他忽然靠近,似乎是想把许适意搂进怀里,许适意没料到他会如此大胆失智,正在愣神间,被洗脑失败的沈趁拉近自己怀里。
沈趁的身上带着她那天精挑细选的西府海棠,混着阳光的味道,令她安心至极。
闻到这个味道的一瞬间,许适意身子都软下来,只觉无比松弛,根本无需担心其他的任何一般。
她甚至想过分地把手圈住沈趁细柳扶风的腰肢,因着有许纲在场才堪堪忍住。
沈趁把人拉进怀里,语气很冲,“你要做什么?要抱谁呢?”
被说破心思,许纲还有一瞬间的羞耻,可是一看许适意小鸟依人地伏在沈趁怀里,直接恼羞成怒。
“我是这府里的大少爷,用你多管闲事?给老子gu……”
“滚”字未说完全,沈趁抬脚把桌子勾过来横在三人中间。
她有点私心,不过顾及不上,心里都是许适意差点被冒犯的恼火。
许纲是兄长,若是他毛手毛脚被下人看到,他定然没什么损失,但长久与外男经商的许适意不知要被传成什么样子。
她搂紧了许适意,横眉冷对:“你吓到她了。口口声声说自己的心意被忽视,你可考虑过阿意的处境么?若是你今天冒犯了她,被人看到的话坊间的流言都能让她再也抬不起头!你这也算心意?肮脏龌龊的心机罢了!”
许纲哪想得到那么多?他从一开始只是想得到许适意,至于她的名声,自己抱就抱了,以后又不是不娶,到时候她是他许纲的正妻,等他许纲入了仕,这是多风光的事!
想到这许多,许纲咬牙切齿,一脚踢开碍事的桌子:“本少爷的道理也用得着你来教?老子今天就教教你这个村姑,什么是主仆规矩!”
许适意恼,正欲开口,被沈趁一把摁进怀里,不愿让她看到自己暴戾的表情,生怕吓着她。
许适意张开的樱桃檀口一下吻在柔软的团上,片刻她就明白这柔软是什么,惊得又羞又急——她今早还抹了口脂的!
沈趁还会怕他?
她松开许适意,把人推到一边,不屑道:“你教我?那我教教你尊重二字要怎么写!”
两人一言不合顿时交手,许纲纵使学过几招,也都是浮皮潦草,哪比得上沈趁常年浸淫武学,造诣高深,一经交手就落入下风,连连败退。
情急之下,他竟直接将花瓶丢向许适意,分散沈趁的注意力,虽然花瓶被沈趁一脚踢碎,还是有些碎片落到了许适意的裙边,好在她站位较远。
两人的交手有一瞬间的停止,虽然都是出于对许适意的关心,沈趁却觉得心头仿佛忽然蒙上遮天蔽日的烟尘,她有一种焦灼的暴躁感。
倏地回头,凌厉的眸子黑白分明,落在许纲带着一点怯的眼中更显气势。
沈趁上前一步,毫无花哨的一拳打在许纲左肩,许纲反应算是迅速地后撤了一点,只是还是被打得退了几步。
偏生此时许适意忧虑的声音响起:“浸影小心!”
挨了一拳的人心头泛起酸涩的怒火,大吼一声,抡起手边的椅子甩过去,沈趁心情也不算好,两人打着打着出了房门,到了院子里。
地方大了,许适意又不在近前,沈趁毫无顾忌,拳拳到肉,不一会儿就把花拳绣腿的男人打得连连后退,到最后甚至毫无招架之力,躺在地上竭力抵抗。
许适意担心沈趁会被许陈氏咬上一口,赶紧叫住她,却还是晚了一步。
许陈氏急匆匆来到,就见自己平日里风光无两的儿子,此时正躺在地上狼狈挨打,顿时哀嚎起来。
“杀人啦!奴才杀人啦!”
她一边叫喊着,不管不顾地冲进战局,把许纲护在怀里,朝沈趁色厉内荏地训斥。
“放肆!你个奴才还想打死主子不成?!”
沈趁没出声,只是收了动作,瞧着呼呼喘粗气的许纲道:“凭你歹毒狭隘的心思,也想配得上阿意?丢人现眼。”
许适意看着沈趁,她还从未见过沈趁发火,只是那人侧脸分明又有点委屈似的,说完这句话,看她一眼之后,带着点歉意神色,转身去中院了。
“浸影……”许适意开口,却被许纲打断,他擦了唇边的血大吼:“你当真不识好歹,要放着老子不管?”
许适意怒从心头起,转身睨着他,开口便是寒冬里的冰碴。
“这是许府,你们母子既是客人就趁早滚出去!万事慎言。”
她担心沈趁,说完便匆匆离去,气得许纲急火攻心,哪还听得进去许陈氏在耳边细碎的责骂,一闭眼昏了过去,便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沈趁一路抿着嘴,虽然打赢了,可是不知道怎么的,心里就是不舒坦,尤其她听到许纲那么振振有词地去质问许适意为什么对他没有男女之爱,她就来气。
你也配问?
她真是越想越气,心里意识到自己是有委屈的,可是她不知道委屈从何而来,就只能无能狂怒,差点儿失控。
丛磊倒是听说沈趁和许纲打起来了,只不过还没等出门,人家自己拉着老长的脸来找自己请罪来了。
他现下站在一边,看着坐在那来请罪的沈趁,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丛叔,我做错了,你罚我吧。”沈趁喝了口水,眼尾都垂着。
丛磊满脑门问号,他甚至怀疑自己听到的“沈姑娘把大少爷打了”是听反了,不是赢了吗?为什么比输了的还垂头丧气?
他问:“小姐错哪了?”
沈趁虽然气,但是心里明镜的,不太情愿道:“我心浮气躁。”
丛磊点点头,这他看得出来,他只是不太明白因为什么心浮气躁。
长久沉默,丛磊也没法多说什么,只针对他“心浮气躁”下了药。
“既然觉得自己心浮气躁,那就去平心静气,不管你用什么方法,我们还需在许府待上十天,这十天你都不要露面了,好好整理心态。”
沈趁点头应下,又听丛磊道:“小姐,莫要因为芝麻小事,耽误大事啊。”
一句话虽然说得简短,却叫沈趁醍醐灌顶。
她忽然反应过来——相拯还在京城等着她,自己怎么忽然就被没来由的情绪左右了头脑,险些酿成大祸!
若是被有心之人说出去,她现在是许老爷小妾的侍卫,把许府的少爷痛打一顿怎么合理?再者她前几天才暴露了自己是骨鹰岭匪徒的身份!
思及此,沈趁心头盘桓不止的委屈顿时压下,她慢慢变得心平气和,又待了约莫大半个时辰,才离开中院。
许适意虽然跟上去,却没追到人,再者沈趁待得时间长,她也不好在中院久等,就只能先回房,凝神听着隔壁的动静。
好不容易听到关门声,她马上站起身欲过去找人,只是打开门的一瞬间,她又有些迟疑。
万一沈趁此时心情不济,不愿见人,那自己去了岂不是不合时宜?
越想越是,许适意关了门,思索片刻,坐在桌后,提笔沾墨,写了几字,卷成筒状,开了门,压在沈趁的窗边。
沈趁正在屋里练拳,想着借着大汗淋漓静静心,实际上也颇有效果。
但是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衣裙,看到好看的手捏着信纸,放在窗边的时候,沈趁的平静便动摇了些许。
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她走过去,打开信纸,粗粝的纸张上写着几个秀气的小字,笔画之间尽显温柔。
她问她:今晚可去花园吗?
看清字的一瞬间,沈趁的平静尽数倾覆了,连同她用国家大义镇压着的委屈,也掀翻了桎梏,卷土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