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孙俩走着走着,离阳随意抬首一看,却是窥见远处隐隐有不少人影。
“莫非是追兵?”
他顿时心生警惕,扯了一下缰绳,示意骡子停下。
这骡子显然也是经人训练好的,顺从的很,说停就停,不像驴子那般倔。
离阳四下张望着,像是在搜寻什么,目光最终停留在一处小土丘上,他小跑过去,登高望远。
再定睛细看,便发现前方人数何止不少,粗略一数,便足足有上百人之多。
并且其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三两成群,皆带有杂七杂八的行李,锅碗瓢盆都有,甚至不少和离阳一般,乘坐着驴车骡车。
显然,这并非是什么纪王爷派来的追兵,而是真正的难民。
“难道说,真发生了什么天灾横祸?”
离阳疑惑之余,却也放下心来,对于他而言,这并非坏事。
既然真有难民,那爷孙俩若是混入其中,便名正言顺,更不容易被人察觉到异常了。
想到这里,离阳便回到骡车之上,缰绳一扬,骡子便继续慢悠悠地走了起来。
难民潮之中拥有车驾的毕竟是少数,是以爷孙俩很快便追上了队伍,附近的难民见其出现,也只是随意瞥了一眼,便没再多关注。
显然是把离阳和寒卿卿认作和自己一伙的,都是苦哈哈的难民,不必过多在意。
反倒是下意识地让出了些许距离,留有防备。
离阳还能感知到些许略带恶意的眼神,只不过在他无意间显露背上的剑鞘以后,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便尽数消去,连带着周围的难民也更加远离了他们。
突遭大难以后,有心智不坚者生出邪念也是正常,倒不如说,没有才不对劲。
离阳有心打探一些情报,但见这些难民都对外人避而远之,便暂时断了这般念想,不必急于一时。
反正看难民潮涌动的方向,和他的目标也一致,都是南方,或许是要投奔离阳即将经过的第二座大城,清阳城。
那里乃是齐江之下,土地肥沃,风调雨顺,常年四季如春,素有天下粮仓之美称,当今皇帝还在清阳城设立了行宫,每年夏天最为炎热的时候,便会来那避暑。
总而言之,是个宜居的好地方。
队伍行进了一会,天色便逐渐暗了起来,显然黑夜将至。
就连自恃无所畏惧的离阳也不愿在茫茫黑夜之中赶路,这些流离失所的难民自然更加不敢,是以当即便有人停了下来,在原地扎营起火,打算休息过夜。
到了这种时候,原本互有戒备的难民却是又下意识地凑在了一起,想着人多的话,豺狼虎豹便不敢造次,就算有魑魅魍魉,也要畏惧三分。
离阳自然也没有搞特立独行,扯下缰绳便将骡车停下,松开枷锁,把骡子拴到一边,准备好吃食,打算让其也好好休息一会。
白天可还要指望这家伙拉车呢,可不能累着了。
在板车附近生起了篝火,寒卿卿也极为懂事地捡了一些树枝过来,只不过都是湿的。
见状,离阳便提醒道:“莫要捡地上的,沾了水,便不容易点着。”
“得寻枯枝败叶,也不会弄脏手。”
寒卿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看了看自己沾满泥巴,变得脏兮兮的小手,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
她也没有随随便便就擦在身上,环首扫视了一眼,便寻得了一株叶子较大的杂草,从其上摘了几片叶子,把小手上的泥巴拭去了大部分。
虽然掌心上的纹路中还藏有不少尘土,但寒卿卿却也并没有在意。
她原本是很爱干净的,但自从身上沾过娘亲的血以后,便不觉得有多难受了。
火光驱散了黑暗,带来了温暖,离阳从板车上的麻袋中翻出一张大饼,又取了水壶。
将大饼掰下一部分递给寒卿卿,同时递给她水壶。
“用水泡软了再吃。”
为了延长保质期,这种大饼都硬得很,不拿水泡软,根本吃不下去。
爷孙俩就这样靠着篝火,吃着水蘸饼。
唯有吃饭的时候,肚子被逐渐填饱带来的喜悦,才能使人忘却诸多不快。
但若是连饭都吃不饱,便什么事也做得出了。
也不知是闻到了饼的香味,还是单纯和家人走散了,无边黑暗之中,一个娇小的身影缓缓靠近,借助火光一看,发现是个衣服上有很多补丁,面黄肌瘦,灰头土脸的少女。
从身高看上去,年龄应该要比寒卿卿大,估摸也就十岁左右,然而身子却是瘦弱得很,就像是一根竹竿,风一吹便倒的那种。
也是个可怜孩子。
直勾勾盯着离阳手中的大饼,全然不在乎任何可能降临的危险,就好像眼中只有食物一般,显然是快要饿疯了。
见到这一幕,离阳还未有所行动,一旁的寒卿卿却是犹豫了片刻,直接把手中的碎饼掰了一些,递给对方。
少女几乎是以抢的方式从寒卿卿手中取走食物,塞进嘴里便是一顿狼吞虎咽,只可惜由于没有水做润滑,卡在喉咙中迟迟咽不下去,两眼一白,脸色涨红,眼看就要窒息了。
离阳这才不禁叹了口气,抬手便是一掌,不轻不重地打在少女胸前,令其身躯一颤,张嘴一阵干呕,将卡在喉咙里的异物吐了出来。
恢复了呼吸以后大口大口贪婪摄取着空气,却也不忘趴在地上,像只野狗似的,伸出舌头便想要去舔那一坨玩意。
好在离阳当即便是一脚,踩在了上面,强行制止了少女这般行为。
随后从一旁的板车之中取了些绿豆糕,丢给了对方。
“吃吧,吃完了,就回去找你爹娘。”
身边已然有个拖油瓶了,离阳可不想再带个孩子,他又不是什么福利院院长。
能施舍点食物给这丫头,已然算是大发善心,仁至义尽了。
然而未曾想,他这随口一说,却像是唤醒了少女痛苦的记忆。
接过绿豆糕的她极为罕见地没有立刻吞吃下去,反倒是流出两行清泪,带着哭腔颤声道:“我……我已然没有爹娘了……”
听到这话,一旁的寒卿卿便不由生出些许同病相怜之感,连忙安慰道:“就算爹娘不在了,他们也必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的。”
也不知她一个八九岁的小娃娃是怎么想出这种话的,幸许也是感同身受,发自肺腑之言吧。
哭声夹杂着轻柔的话语,离阳只觉得有些烦躁,转身坐在篝火旁,默然不语。
在寒卿卿的努力下,少女激动的情绪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也不似先前那般,饿死鬼投胎似的,开始正常吞吃起来。
当然,这或许也是因为绿豆糕本就口感绵沙,无需过多咀嚼,含在口里,用唾液一卷便化了。
吃饱喝足的少女终于停止了哭泣,眼角仍旧带有抹不去的泪痕,抬首看了离阳一眼,当即便屈膝下跪,俯首大拜接连磕了几个响头。
她身无长物,拿不出任何东西来报答,只能以这种方式表示感谢。
磕完头,见离阳仍旧一句话不说,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