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玄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他如今这个身体,并没有太多的精力跟木槿争。
而且他心里清楚,即便争了,木槿这个小犟种也不会听他的。
“早知道、早知道你这么黏人,咳咳咳……本公子就不招惹你了。”纪玄哑声道。
早知道他会这么年轻地就死,他就不招惹她了。
他不该带她来别山的,也不该带阿吉来别山的,纪玄心道。
木槿道:“晚了,公子既招惹了,现在便甩不开奴婢了。”
纪玄笑了。
木槿看着他苍白的笑容,看着看着……
突然,眼泪在这一瞬间夺眶而出,大颗大颗地滴落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纪玄慌了,连忙伸手去替她拭泪,“哭什么?”
他连忙道:“是我……咳咳……是公子不好,是公子说错了话,别哭。”
木槿的心疼得像在滴血。
她策马游街意气风发的少年公子啊,怎么就憔悴成这幅模样了?
她靠在枇杷树下的红衣少年郎啊,怎么会失去所有的颜色,变得如此苍白?
听到纪玄的认错,木槿使劲摇了摇头,哭着说:“不要说不好,公子会好的,一定会好。”
纪玄看着她红红的眼眶,顿时便笑了,笑得停不下来,那张白得跟纸一样的脸都笑得微微泛红起来。
“咳咳咳……”笑着笑着,他便咳得更厉害了。
好半天,才止住咳嗽,应了木槿的话,哭笑不得道:“好好好,一定会好。”
木槿见他咳得难受,怨他道:“公子做什么笑这般厉害?”
纪玄但笑不语。
那笑似乎是消耗光了纪玄的大半力气,不一会儿,纪玄便偏过头沉沉睡去。
木槿趴在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桌上的蜡烛渐渐地燃尽了,屋子暗下来。
没过多久,炭盆里的红彤彤的木炭也烧完了,屋子里彻底黑下来。
木槿看着看着,实在熬不住了,在迷迷糊糊闭上了眼睛。
.
翌日,
木槿睁开眼睛时,外面天色才蒙蒙亮。
醒来的第一件事,下意识先伸手去摸纪玄的手。
摸到他的手是温热的,才放下心来。
木槿的手很冰。
纪玄被她的手冰醒了。
纪玄笑了。
自从病了以后,他不但温柔了很多,还变得好像格外爱笑一些。
纪玄道:“阿槿,去取纸笔来。”
“公子要写什么?”写字毕竟是一件耗费心力的事情,木槿尝试着建议道,“要不等好了以后再写吧。”
“趁我现在还有力气,去拿吧,晚了我怕来不及……”
趁现在,他意识还清醒着,还有力气写信。
他总要安排好她的事情,他才能放心地去。
纪玄语气虚弱,但态度坚决,木槿只得去取纸笔,她问:“要什么纸?”
“信纸。”
木槿的心颤了一下。
信纸,信纸……
写什么用信纸?
自然是遗嘱。
.
木槿拿了纸笔过来。
“扶我起来。”纪玄道。
木槿扶着纪玄坐起来,端了一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几过去,把信纸放在小几上。
纪玄提笔,在信纸上写了什么。
没写两个字,他就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
一咳嗽,手跟着一晃,毛笔的笔尖便直直滴落下一滴墨,在信纸上晕染开。
临安城里无所不能的纪小爷,恐怕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写封信竟会如此吃力。
纪玄拖着病恹恹的身体,写着写着便被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磕磕绊绊,好不容易才写完。
纪玄把信纸叠起来,装进了信封里。
他把信封递出去,“阿槿,收起来。”
木槿垂着眼睫,双手接了。
“我要是走了,你就把这封信……咳咳咳……交给陈平,他会帮你销了你的奴籍。”
“公子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您一定会好的,一定会的。”木槿抬眸,眸中闪着莹莹泪光。
“听我说完,”纪玄道,“我走以后,你就别回纪府了,换个身份,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无论是纪玄还是木槿都知道,如果纪玄死在了别山,而木槿活着回去了,纪家的人,尤其是纪夫人绝对不可能放过木槿。
纪玄就是考虑到这一点,怕木槿回去纪府,纪夫人将丧子之痛发泄在她身上,所以才写信让陈平替他销了木槿的奴籍。
“我房间的木匣子里……咳咳咳……有两千两银票,还在汇通钱庄存了一万两白银,你拿着这些钱,想必后半生能过得富足安乐了。”
纪玄顿了下,还是说道:“将来……将来若遇到合心意的人,就忘了我,重新开始吧。”
他毫无血色的唇微微勾起,笑了一声,“小爷可不想……到了天上,还得看着你……看着你过得惨兮兮的样子。”
一句话断断续续,喘了好几次气才说完整,艰难极了。
木槿使劲摇了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忘不掉的,公子这么好,奴婢怎么能忘?”
她的哭声渐浓,“奴婢这辈子都遇不到比公子更好的人了。”
纪玄脸色苍白地笑了下,“那就遇到一个……咳咳咳……比本公子稍微差一点点的,将就一下吧。”
木槿又使劲摇了摇头。
她已经哭得说不出话来了,但是她就是不愿意听纪玄说的这些话,她听不了这些。
她哭得心都要裂开了,要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木槿站起身,“我去请大夫。”
纪玄想抓住木槿的手,“别去了,没用的。”
木槿往后退了一步。
她看着虚弱的纪玄,使劲摇了摇头,含着泪对他道:“我要去,一定会有用的。”
眼泪已经彻底模糊了她的视线,她胡乱地抹了一把,快步跑出去了。
到了外面才发现,今日竟下雪了。
这还是别山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屋顶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了,远处山丘的树木上也积了薄薄一层雪白,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
大雪纷纷扬扬,和眼眶中的泪水一起,迷乱了木槿的视线。
她在大雪中奔跑,在铺满青砖的积雪上留下一串杂乱的脚印,无尽地蔓延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