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甚至僵硬到完全失去了思考能力,也失去了回应外界的能力。
她僵硬得像个木偶似地结了大夫就诊的药钱。
虽然大夫的医术没用上,但是这种风声鹤唳、人人惊惶不安的时候,老大夫一把年纪了,跑这么一趟也不容易。
送走那个大夫以后,木槿仍然沉浸在那种悲伤和恐惧的心情里拔不出来,像丢了魂。
阿吉死了,阿吉死了……
她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来别山那天,阿吉站在马车旁边的情形。
那个时候她和公子正在冷战,阿吉夹在他们中间,对她态度微妙。
后来,他被公子派去陪她给她外祖父上坟时,他们坐在驴车上,他苦口婆心跟她说的那些话,话虽然不大好听,但是他的出发点是好的,确实是在为她考虑。
这些都过去好久好久了。
眼前,只有躺在床上安安静静,再也不会说话,再也不会动的阿吉了。
木槿拖着疲惫的身体和沉重的心情,去告诉了纪玄这个消息。
纪玄沉默了半晌,让木槿出去了,他想一个人静一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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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防止疫病扩散,官府有规定,如今别山的死了的人都是要交给官府统一火化的,不得私自埋葬,否则严惩不贷。
翌日,
木槿端了药进去,
纪玄说,“找官府的人过来,把阿吉抬走吧。”
木槿嗯了一声。
“让他们把他单独火化,骨灰用罐子装了葬在南郊的山上吧,加多少钱无所谓。”
木槿点了点头,几乎要忍不住眼泪。
纪玄喝药还是很干脆,仰头一饮而尽。
但是这些药似乎没有半点效果,他的身体还是在一日日地衰败下去。
他如今瘦得像一张纸一样,瘦得快剩个骨架子了。
瘟疫作用在每个人身上,因体质不同,带给每个人的痛苦都是不尽相同的。
纪玄时常紧蹙眉头,额头上冒出冷汗,木槿不知道他到底在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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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按照纪玄所说,处理了阿吉的尸体。
当夜,
纪玄就再次发起了高烧。
明明好几天以前就不发烧了。
或许是阿吉的离世让他受到了刺激,这次的高烧来得格外汹涌一些。
木槿熬了药给他端过去,这次纪玄甚至连端药碗的力气都没有了。
木槿只能一勺一勺给他喂进去。
他烧得迷迷糊糊,正常的喂药,根本就喂不进去,木槿只能一手捏着他的嘴,一手拿着勺子一勺一勺往进去灌。
她手都酸了,一碗药才喂完。
木槿端着空药碗出去,又闻到了那种无法形容的气味。
在街道闻到的,那种怪异的让人恶心的气味。
那气味从城西飘散过来,弥漫在整个别山的上空,无孔不入地钻进纪宅,强势地沁入她的鼻腔,侵入她身上的每个毛孔。
她不知道到底是多少具尸体焚烧掉才会有这么大的气味,她不敢想这背后到底是怎样的尸山累累。
这其中,还有阿吉的一具。
“呕——”
木槿再也忍不住,扶着柱子干呕起来。
胃里里排山倒海一样,可是吐了半天,什么也没吐出来。
她擦了擦眼角生理性的泪水,长舒一口气,才舀了一瓢水,才动手去清洗药碗。
洗完了药碗,木槿坐在冰凉的石阶上,静静地看着天上零星的几颗星子。
很小很小的几颗星星,它们相距很远,各自在黑夜之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几乎要被这浓重的黑夜湮没。
已至深冬,天越来越冷了,刺骨的寒风从她耳畔刮过,耳朵都要冻掉了。
可是木槿的心比这天还冷,她浑身都冷,尤其一颗心,像在大海上孤零零地漂泊,又冷又沉。
今夜恐怕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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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以后,
木槿整理好仪容仪表,调整好自己的表情,才推开了纪玄的房门。
纪玄已经病得不成样子了,昔日里那个骑马游街、春风得意的红衣少年郎,如今穿着雪白的中衣病恹恹地卧在床上。
木槿摸了摸纪玄的额头,还是滚烫。
木槿看见纪玄苍白的脸色,以及干得开了裂的毫无血色的唇,真的很担心,很害怕。
她怕五公子会像阿吉一样,阿吉昨日才去,留给她的阴影仍然挥之不去。
这个时辰,别山根本就请不到大夫,只能明天早上再去请。
好在纪玄还醒着,虽然嗓子很哑,但是能够跟木槿说话,这算得上是截止目前最让木槿欣慰的一件事。
纪玄知道木槿一向胆子小,阿吉的死吓到了她。
他伸手隔着衣袖,轻抚了下她的胳膊,哑声说:“别怕。”
他总是怕他会传染给她,这是他患病以来,第一次主动伸手去触碰木槿。
正当他的手要抽离时,木槿却猝不及防地抓住了他的手。
纪玄的目光一顿。
他的目光慢慢往上,落在了她的脸上,那张苍白的脸,似乎笑了一下。
“竟有一天,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纪玄忍住咳嗽,继续道,“你主动牵住我的手,此生也算无憾了。”
纵然木槿心里像刀割一样,但她还是竭尽全力抿出了一个笑容,“说什么傻话,等你好了,天天牵都可以。”
“好——咳咳咳……”
一个好字都没说完,纪玄又咳了起来。
到了晚上,更深露重,他咳嗽便随之加重。
好一会儿,
他才止住了咳嗽,盯着她眼下淡淡的乌青,说道:“这些天,累了吧。”
病了的人说话都温柔了,温柔得都不像五公子了。
木槿笑了下,如实道:“有点。”
纪玄道:“那就回去睡一会儿。”
木槿立马摇了摇头。
“放心,小爷……咳咳咳……小爷暂时还死不了,听话,去睡觉。”
纪玄又露出了木槿所熟悉的、那种意气风发的笑容。
但是在这个时候,在他满面病容时,就显得格外没有说服力,甚至有些可笑。
木槿心酸极了。
公子都病成这样了,还想着来安慰她,让她宽心,好好去休息。
木槿一边给他掖了掖被角,一边说:“奴婢就在这儿睡,公子休想赶奴婢走。”
语调虽然波澜不惊,但是语气却十分的坚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