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代没有人不爱吃糖的,谁也说不出吃糖吃腻了这种话。
但荼九此刻真的觉得自己有些不识好歹。
因为茶缸里的水实在太甜了,一口咽下去之后他觉得自己的嘴里甚至有点发苦,而且更渴了。
成青风正满心忐忑,担忧对方会不会觉得水不够甜,或者井水太凉,就见青年举着茶缸一直没动,漂亮的脸上盈着些许为难。
“怎、怎么了?”
他忙问道:“我加了点糖,你不爱喝吗?”
“没——”
荼九想了想,几口喝下半杯,然后把茶缸递了回去:“能不能再加点水,只要水就好。”
“好!”
成青风小心的伸手,拖住了茶缸底部,生怕碰到青年布满伤痕的手。
怎么身上这么多伤?
他心里揪着,被美色糊住的脑袋这才开始重新运转。
“你进来坐会吧。”
成青风让开路,低声道:“我这里有些伤药,给你处理一下。”
荼九并未犹豫,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不用了,我就是讨口水喝。”
成青风动了动唇,生平头一次恨自己笨嘴拙舌,连句劝人的话都不会说。
他顿了半天,只得闷闷的道:“我去给你加水。”
见他转身进屋,大约是去厨房舀水,荼九才松了口气,眉头微锁。
这个人好奇怪。
竟然给上门讨水的人杯子里加糖?
他家里之前条件好,也不会做这么大方的事,除非来人是亲近的熟人才会在杯子里撒点糖,或者加点碎茶叶。
看着长相也不像是非常热心的人。
要是他还是以前的他,可能还会猜测这人是知道自己家才这么热心,但他现在这样,根本没什么能让别人算计的了。
他心思百转间,成青风已经端着茶缸重新走了出来,他先把茶缸递给荼九,见他大口喝着,心里顿时甜滋滋的,就好像之前撒的那一大把白糖撒进了心上,又张开另一只手,递了个小铁盒过去:“这是伤药,你拿回去用,一天擦三回,两天就能好。”
小铁盒扁扁的,黄色的底调上,花纹磨损的模糊不清,但荼九对它很熟悉,妈妈没去世之前总爱用这个牌子的雪花膏,两毛三一盒,一盒够她擦一个冬天。
这个盒子里装的当然不可能是雪花膏,应该是用光了之后没舍得扔,用来装了药膏。
荼九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低声道谢。
这确实是他现在需要的东西,没必要矫情拒绝。
就像糖水甜的发苦,但他仍然选择闷头喝下一样,糖水对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有很大好处。
见他道了谢之后似乎要离开,成青风有些发急,越急就越不知道说些什么,越不知道说什么就越急,最后只能在尴尬的沉默之后,眼睁睁的看着青年礼貌道别,转身离开。
他盯着青年越走越远的身影,想着老叔之前来说的话,眉毛深深拧起,连忙转身进了院子。
……
荼九回来的不久,成爱国就提了一麻袋的杂粮过来:“这里头是你的口粮,算是队上分给你的,省着点吃,这些吃完了,你就得用工分借粮食,到时候从年底分的粮食里扣。”
“其他日用品我已经问过村里人了。”成爱国有些为难:“没借到什么东西,回头我再想想法子。”
“不用麻烦大队长了。”荼九叹了口气,低声道:“我这种身份,也不好大张旗鼓的,回头再连累了您和好心借东西的村民。”
成爱国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愣了一下,回神之后忍不住叹息。
是个好孩子,可惜了。
他咬住一根烟,想点燃又舍不得,重新把烟别回耳朵后面:“这哪行,别的不说,好歹得叫你能吃口热乎的。”
没锅没灶的,真是连饭都吃不上,难道叫人干嚼这些杂粮?
拉嗓子不说,这样吃恐怕真能把人吃坏。
荼九看见了意料之中的神色,眼睫微垂,语气犹豫:“这年头谁家也没有富裕的东西,说是借,我这样的人哪有机会再还呢?”
他轻叹一声,有些不安的抬眼看向一脸愁容的大队长:“要不这样,大队长您看看哪家愿意借我把柴刀,我自己弄些木头回来做些日用品,刀我会尽快用好,不会弄坏的……”
最重要的是,如果有把刀,他就能抽空上山去找食物,不用担心遇到野兽没有防身的东西。
这倒也是个法子。
成爱国把自家的刀借给他就成,不用担心村里人不愿意借,只是——
“你会做木匠活?”
他打量了一眼青年的体格,个儿倒不矮,就是瘦巴巴的,皮肤比村里的大姑娘都白,说话做事也温温吞吞的,一瞧就知道以前是个学生仔,别说木匠活了,恐怕连家里的煤都没搬过。
荼九垂着眼,语气仍旧又轻又柔,温吞的像是一团棉花,一听就让人就觉得这个人的脾气指定特别好:“这也用不着会木匠活,拿刀刨个碗筷的形状就成,能装东西就好,就算做桌子凳子,也就是一张木板几根木棍的事,总是能用的。”
这么说倒也是,最多丑了点,成爱国不由点了点头,至于其他的,柴火山上有的是,灶用石头和黄泥垒一下,他现在就能搭好,甚至不会耽误上工,剩下的就是锅麻烦了点,不过正巧他家里还有一个大炼钢时期用来做饭的陶罐,被他媳妇拿去腌咸菜了,好好说也不是不能拿来。
这样一算倒也不需要发愁了。
荼九见他同意自己的提议,心里顿时便是一松。
幸亏这个大队长人好,愿意替自己操心,但凡换个不喜欢多事的,保准把他扔在这自生自灭,哪还管他有没有锅灶,有没有碗筷,反正只要不想饿死,他自己想出办法。
这么想着,他甚至有那么一点感激王建,特意挑了最穷的成乡大队下放他,回头摸到县里的时候,就让王建痛快点遭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