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的夜,分外明。
一脊绝壁巍峨,九华如莲。
离天三尺殊,摘星揽月华。
岳不群坐在石墩上,静静的望着高天皎月,不知所思。
忽觉双肩沉了一下,回头才发觉妻子已来到身边,帮自己盖了褂披风。
“这一阵子,师兄你为何总是不安?我俩夫妻一体,有什么事妾身总能帮衬一些的!”
这么多年的风风雨雨走过来,师妹一路相伴。回首往事,当初师妹的倾心与义无反顾,到如今岳不群都深深感激。
“没什么!只是这阵子左冷禅越发逼迫——不讲这些了,珊儿可睡下了?”
宁中则见他岔开话儿,知他不愿多讲,便点头与他讲起女儿。
“师兄,珊儿也大姑娘了,这往后……”
话未说尽,便是想叫岳不群定主意。
岳不群眉头蛰了一下,也觉头大。
女儿总归长大了。
老父亲的烦恼每日倍多。
“友儿……冲儿……”
“嘶!”
“师妹,平日里珊儿粘你,可有说起什么?”
宁中则伸出两个手指头,为他轻轻抹开眉头,也头痛道:
“问题也在这儿了!珊儿平时喜欢跟着冲儿满山跑,只是一见到良生又吱吱唔唔的好不扭捏。你说她念着这个吧,又总觉了她心仪那个。唉!我有时问她,她也脸红红的不肯说出!”
良生就是郭友。
当年刚出生的他小小的一只,用七片布包着嫌小只,又总生病。后来山下有人说,这小孩给他契个神明,就会有神明保佑了。
于是,契了观音神,小名取了良生!
夫妻俩齐齐叹气!
岳不群说:“这一趟衡阳之行,差些叫他俩蒙混过去。若非再三问过一鸣,我差些不晓得他们做下了大事!”
宁中则奇道:“是何大事?”
岳不群语气渺渺,说:“冲儿在回雁楼上剑败田伯光。”
宁中则顿生惊喜,一双妙目放光,喜道:“这是大好事呀,师兄!”
岳不群愁道:“当时泰山派的师兄天松道人也在场。”
宁中则问道:“天松师兄剑法精湛……”
岳不群更愁,苦笑道:“被一刀丢了半条命,差些回不去泰山!”
宁中则朱唇微张,被噎的说不出话。
岳不群说:“冲儿当时伤重,却三剑皆中,泰山派……泰山派,怕是结上仇了。”
宁中则这下也愁了。
令狐冲生性不羁,终日浪荡。这些年郭友多有敲打,只是天性如此,也只是大错不犯,小错不断。
天松道人决是恨上令狐冲的了。
岳不群又说:“友儿有恒山的灵药,算是挽留了余地。”
说到郭友,岳不群猛一拍桌,起身说:“这逆子,更是该打!”
宁中则吓了一跳,马上按住了岳不群的手,劝道:“师兄,他已挨了责罚,现今已上崖十日了。那崖上冷冷清清的,他…他还不知会遭受何等的苦……”
岳不群恨恨道:“咄!慈母多败儿!”
见宁中则掉泪,只好拈了阔袖为她擦拭,口气也软了软,说:
“你在山上应还不知,嵩山派在衡阳城外折了三十七人。”
见妻子停了泪水,便继续说:
“大嵩阳手费彬、仙鹤手陆柏、托塔手丁勉。”
“都在其内!”
宁中则一下瞪大了双眼,岳不群扶着她说:“友儿出的手。”
宁中则一把攥紧岳不群双手,紧张问道:“确实?”
岳不群点了点头,语气确切:
“无双无对,宁氏一剑!”
“夺命三仙连环剑!”
“无边落木!”
“太岳三点头!”
“全是死者身上剑伤的招式。”
宁中则倒是平静了下来,说:“良生的武功,怕是你我都难望其项了!”
岳不群叹道:“天生通脉啊!”
夫妻俩刚说到此,岳不群耳根一抖,便听出风声,猛然向异处喝道:“何方宵小窥视?”
脚下发力,身法展动追出。
便见不远处一暗影蓦然而起,要向山下逃去。
岳不群追赶上前,却那暗影回手撒出一大片镖钉,只好闪身一一避开,待要再寻那人,却早已不见踪影。
岳不群恨恨的正要追下山去,身后宁中则也赶到了身边将他唤住,却指着地上的一册书问他:“师兄,这是何物?”
两人捡起那一册簿子,却见封面并无文字,待翻开封面,便见页上写满了字文。
宁中则就着月光辨认,口中读出——
“纵横江湖三十馀载,杀尽仇寇,败尽英雄,天下更无抗手,无可奈何,惟隐居深谷,以雕为友。呜呼,生平求一敌手而不可得,诚寂寥难堪也!”
宁中则与岳不群相视而惊,两人一起看向书页,便见其文落款——
“剑魔独孤求败”
两人苦苦思索,皆想不出这是何时何地何人,只是字里行间那一股沧溟寂寥之意扑面而来,而那落款更是霸绝天下。
两人苦思不得便翻看起下一页,却见纸里写道:
“天下武功,无坚不催,唯快不破!”
“独孤九剑,意在料敌先机,以攻代守,以快攻快。”
“九剑总诀,又分九势,九九归一”
“天下地上我无敌,天上谪仙一换一。”
两人越看越是心潮汹涌,待翻开下一页,见页里写着的九剑总诀与九式剑势,只觉狂喜塞满心头,喜不自胜。
岳不群一把合上书册,对妻子喜道:“先人显灵!师妹,回房细细参详。”
这边不题,却说那暗影一溜烟的窜下山,半道却趁黑改道上了后山思过崖。入了洞便一把扯开了头巾面罩,不是郭友是谁?
令狐冲和石一鸣正互抱着睡的正香。
风清扬仍在火堆旁,见他回来,便点了点头指着旁边。
郭友一屁股坐下,顺手提起壶酒喝了一大口后,满足的打了个酒嗝。
风清扬伸脚踢了踢他,眼里一片揄揶。
“小子,你怎么想的?一换一?”
郭友笑着说:“过份吗?不过份!”
他眼中满是景仰,动情道:
“须知少时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剑气纵横三万里,一剑光寒十九洲。”
“老风,你说我要是能挥出这么一剑,那该是何等的快活!”
风清扬满眼艳慕的说:
“朝闻道,夕可死矣!”
“便是看上一眼,老夫亦是无憾了!”
“光是想想,叫我的老血也都沸腾了!”
“快活!”
“哈哈哈!”
两人相视而笑。
风清扬压低了笑声,低声问他:“小子,老实交代。你的剑气修的怎样了?”
三年前,郭友便修出了剑气。
《太玄经》囊括天下武学,郭友自经中选了剑而学,又有一代大家风清扬在旁指点教导,更兼自身任督二脉生来便通,因而修学武功事半功倍,进境一日千里。
而九剑归一后,所修出的却是剑气。
无剑胜有剑。
郭友举手,食、拇指叩着,竖三指。
风清扬眉头一挑:“三?”
“三寸?”
“不对,三年前都不止三寸。是三尺?”
“还不是,那是三…三……”
“三丈?!”
风清扬一把攥过郭友,再次涩声问:“真…真有三丈?没哄我?”
郭友点头道:“真的,回山之前找了个深山试了一剑,全力之下过三丈,只是过后要恢复一刻钟。”
风清扬老怀大慰,只欲仰天大笑,却顾忌一旁睡着的二人,只好两手握住郭友的两肩,紧了又松,紧了又松,那一对老眼却盛满了快慰。
郭友也笑的很快乐。他提议道:“老风,横竖睡不着,要不……”
说着倒插二指前后晃荡。
“下山庆庆?”
老人觉少,风清扬也觉的难以入眠,当即颌首答应。
二人一拍即合,即时便收拾妥当,趁着夜色,一溜圈的溜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