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不群很是忧伤!
半月之前的这一趟衡阳大秀已然落幕,收获——
巨丰呀!
刘家大院中,老岳同志实事求是、四平八稳、据理力争、大义凛然、去异求同,终是种瓜得瓜,满座宾朋无不敬昂!
顺手还捡了个徒儿,那可是横跨三省无双无对的超大集团,更难得的是——
全家死了个剩。
剩下的他是法定的唯一继承人!
连遗嘱都不用捏造的。
我华山终不负先人遗志,华山之光总算要在我的手上熣耀生花了!
老岳心情好的不得了,好到他捧着一盏茶汤在屋头里转了八圈还想要跳高高。
算了,跳高高有失形象。
华山派弟子一片欢呼,掌门师傅答应带他们出门逛街买买买,可见师傅心情。
西市逛了兵器铺,东市买了钗头凤。
欢欣雀跃的众人兴高采烈的压着马路,转到一处花街,当头撞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鸨领着群娇媚俏艳的莺莺燕燕们依依难舍的送着郭友出得门来。
天空一声惊雷!
晴天一个霹雳!
老岳的脸当场就黑炭炭的了。
华山众弟子只觉天雷滚滚,难以置信之下犹带了点羡慕、嫉妒、恨!
郭友的左脚僵停半空,犹未跨出门槛。
下一刻——
“嗖”的一声,人影掠过。
郭友乖乖然跪在岳不群面前,跪的笔挺挺。
一丝不苟!
岳不群眼冒金星,只觉郁气萦绕,两眼一黑——
到现在,已是回到华山的第三天了,岳不群仍然气不顺、意难平!
郭友是被抬回山的。
讲真,屁股都被抽烂了,可不得抬嘛!
老岳咆哮道:
“逆子,给我滚去祠堂告罪,向列位祖师忏悔!”
所以郭友跪在供桌前——打瞌睡!
宁中则是位慈母。
华山剑派上下最是尊崇于她。宁中则仪美温和、处事公正,为人大方、待人诚恳深得众人爱戴。
没有她,华山派早散了!
三日前开开心心的接了自家丈夫回山,紧接着开心不到一刻钟,便见到了惨兮兮的郭友。
当场眼泪水就飚了出来。
出闸的洪流一般。
叫岳不群的不爽更甚,顺手一剑鞘敲在了郭友的翘臀上。
“良生!”
“良生!别睡了!”
宁中则慈怜的看着这孩儿,当年的呱呱幼儿如今已是长大成人,也自昔时的瘦弱病困长成如今的一表人材了,不由的轻轻摇醒。
“起来吧!你这次下山可是糊涂透了,可把你师傅给气的不轻,半夜都在叹气。跟师娘来,你师傅唤你!”
郭友一个激灵,马上起身跟在身后,两人出门转过几间厢楼,却是来了大殿。
岳不群正襟危首的端坐居中。
今日是福州福威镖局少主兼董事长的林平之林少侠般拜师仪式。
对,就是死剩的那个。
林公子肤白貌美,身形窕长,老岳很满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不说林大公子的家产,单就他这个人,往四海好汉面前一站,这华山的牌面不就有了嘛!
仪式有些繁琐。
上告祖宗,下禀黄泉,文书,敬香,递茶,磕头,入门,众师兄回揖。
一长串流程走完,老岳看着满门青菁,很是满意的捋着美须髯。
前人栽树,后人有荫。
辛苦一十八载终得结果,待日后这一众门生在郭友的带领下——
嗯?郭友……
岳不群脸沉了沉。
郭友早留意着师尊,立刻、马上跪了。
跪的干脆利落,毫不犹豫。
“师傅!弟子要立功,要揭发。”
岳不群早不见怪。
郭友四岁那年,想吃鹌鹑蛋,于是放火烧了九华峰半个山头。
岳不群吐血三升,把他吊屋檐上打。
五岁时玩蛇,巨毒。
岳不群吐血四升,把他吊鼓楼上打。
六岁时,把大他四岁的梁大有压地上弹小啫啫,肿了三天三夜。
岳不群没眼看,抓住他吊起来打。
七岁,学《论语》,做抡语。
岳不群直喊祖宗不显灵!
自小到大,就没一年没有因郭友而上火的欲吐血。
“弟子揭发三师弟令狐冲,下山饮酒,还与尼姑同饮,还让人看!”
“弟子揭发小师弟石一鸣,下山饮酒,还与尼姑同饮,还想勾栏听曲。”
岳不群沉住气,只问道:“还有吗?”
郭友乖巧的摇了摇头,大眼睛一扑一闪,真诚的说:“没了!”
岳不群之前压抑的怒火终于是顶上了喉咙,咆哮道:“三个逆徒,都给我滚去思过崖。”
“面壁!”
三人熟门熟路的上了思过崖。令狐冲的伤早已完好,心情却很受伤。
“大师兄,没你这样的!”
石一鸣也很忧伤,猛点头附和道:“没错!别人都坑爹,大师兄专坑师弟。”
二人直呼没法一起愉快玩耍了。
郭友找到以前的坑位,挪着屁股躺舒服了,乜头笑道:“这次出门屁股开花,师傅气没消尽,早晚我是得来这儿的。两位擎爱的师弟,也忍心看我凄凄惨惨的吃山风么?那不忍心,宜早不宜迟嘛!正所谓,患难与共。师兄我愧领了啊!”
令狐冲幽怨的说:“师兄,其实,师弟也是挺忍心的!”
一旁的石一鸣也要景从,瞥见郭友刮了他一眼,忙立正大声表态:
“大师兄是我等最爱最亲的擎爱手足,万不忍心大师兄受苦,有难同当,誓与师兄共进退!”
令狐冲无奈道:“唉!师弟,你快要变成大师兄的形状了!”
三人插浑打趣过后,石一鸣肚腹打起响鼓,扫视洞内一圈,问道:
“大师兄、三师兄,你们饿不?我饿了。”
令狐冲也愁,问郭友:“咋办?”
郭友知道崖后是一片山谷林地,珍味颇丰,只是他在祠堂里把供品吃了个饱,正是饱气足睡虫起的时候,有心懒的下崖。
想了想,郭友往身上掏出个小口唢呐,起身来到后崖洞口处停下。
令狐冲二人跟着他过来,见他在那儿舒腰展臂伸脚踢腿的,二个不明所以,便问:“大师兄你在干嘛?”
郭友清了清嗓,又“吚吚呀啊”的开着嗓,然后摆手对二人说:“捂耳朵!”
接着伸头向崖后,扎了个马步,提腹,吐气——
呀呀嘿呀呀嘿呀
声音清澈嘹亮,传入山谷,浩浩荡荡回响不绝,来自大西北的苗曲响起。
幺妹儿,你住在哪里唉
喊完,捏起唢呐嘀嘀叭叭的吹起来,吹完一段又唱——
幺妹儿我住在
嘿嘿嘿
十三寨
嘿嘿嘿
隔山那个隔嘛
又隔崖
树上那个喜鹊儿是喳喳叫哇
蝴蝶那个双双嘛落花台
唱完一段又吹起一段欢快的曲,身子摇摆着相和,好不惬意!
土家幺妹儿
乖又乖
甜甜的酒窝嘛惹人爱
土家那个阿妹是乖又乖呀
甜甜的酒窝逗人爱
……
山清那个水秀花儿开
吊脚那个楼上
我望情哥啊
唱着那个山歌儿
等你来——
“哎哟!”
刚唱到这儿便见崖下飞上来颗黑影砸在郭友额头正中间,砸得他吃痛的停了下来不住跳脚。
旁边二人听着这怪异而大胆的曲子早羞红了脸,身体却诚实的配合着摇摆。
郭友摸摸额头,发现没肿包,于是又伸头出去喊:“老头儿,起床了?”
崖下一道气急败坏的骂声传来:
“小兔崽子,你发什么癫?唱的啥乱七八槽的?”
郭友回道:“啥啥呀!就问你好听不好听?”
崖下沉默几息才又说起:
“好听你就唱呀!吵的老夫睡不好,你小子屁股烂好了?”
郭友嘚瑟的说:“哎嘿早好了!”
崖下那人气急:“你下来!”
郭友勾手喊:“你上来。”
崖下:“下来!”
郭友:“我不!”
崖下又沉默了下去,不搭腔了。
郭友也不喊了,就伸头把双手拢在嘴边唱——
吊脚那个楼上
我望情哥呀
唱着——
崖下喝断了郭友:“停!休战!直说。”
郭友笑吟吟道:“饿了!”
崖下笑骂:“小王八犊子!”
郭友嘿嘿笑道:“多带些,我先架火。”
说罢回头对愕目的两人打了个响指,得意的说:“搞定!你们去找柴火,准备开吃。”说着就赶了两人去干活,半句话不叫他们问出口。
好半晌,令狐冲和石一鸣抱着木柴回来,三人一起架好柴堆生起火,就觉洞里光影晃荡,抬头便见一人站郭友边。
火光映照下,便见这人身材高大,身形挺拔,脚上着一双草鞋,披着鹤衣,脸色红润,若非是头发须髯如雪,任谁都不觉他七老八十了,定以为他是年正风华。
郭友往旁边挪了挪,扯着这人袖子拉他坐下,伸手便向这人怀里刨。
“老风头,你打了獐子?还有山鸡呀!哟呼!居然是竹鼠!一鸣,我的锅呢?快去打半锅水来熬汤!”
眼见郭友一样接一样的在这人怀里掏东西扔过来,令狐冲忙不迭的一一接过。郭一鸣跑到角落里提了个小锅,一溜烟的跑出洞。
老人任由这小鬼一阵掏,半晌无奈的说:“没了。你大爷的,小嵬子手往哪伸?”
郭友嘿嘿笑着,也不尴尬,收回了双手,自身上蛰摸出一个物什,递给他。
“别说我不讲义气啊!喏,江南雅轩居,老物什了。好东西,贵的很!我给你寻了来,够朋友不!”
说着使肩膀顶了顶老人的胳膊。
老人接过,眼里似有湿润,好半晌才拿了方帕子,细细包好轻手放入怀里,嘴角抿起一括欣慰道:
“够!”
令狐冲见两人全不见方才崖上崖下的吵嘴模样,倒象一对多年默契的老朋友,于是问了一嘴:“大师兄,这位老人家是……”
刚好石一鸣风风火火的双手捧着锅跑进来,郭友早拿了几块石头搭了个灶,正好伸手接过来摆好,又拉了几棒火塞灶里。忙完这些,才对令狐二人介绍:
“往前三十年,这一位,乃凶名赫赫的剑中王者——”
“百年来无双无对,打遍天下无敌手——”
“一人杀绝魔教长老,闻其名便丧胆——”
“我华山上代硕果——”
“尊姓风太公清扬——”
“你俩得喊他太师叔!”
“啪!”
上一代的剑、气宗之乱是华山派的痛,也是华山派没落的根源。当时两宗已是斗的你死我活之际,待尘埃落下,气宗这边剩下岳不群两公婆,剑宗剩仨师兄弟,而唯一存身的叔伯辈便是这老人——风清扬!
一晃几十年过去,往事已是久远。
风清扬独自生活在崖后的林谷里,自十三年前被一把莫名而起的大火逼出谷后便认识了身边这只小鬼头,从此,逍遥就象与他绝了交!
此时风清扬正一把掌轻扇郭友的后脑勺,笑骂道:“老夫自遇到你就像交了霉运,几时见你这么礼貌过?”
郭友苦着脸骂回来:
“你还好意思讲,这些年我挨的打起码有你一半原因。”
说完却忍不住吃吃的笑了起来。
俗话说,老小孩。
人年纪一上来,孩子气也俞增。农村里都讲究个隔代亲的。
风清扬一生清苦,命途多罔,到老遇到这么个小不点后,倒把他平生的郁气都消磨而去,虽然更多是被气到的!
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孩与一个半生坎坷却在心底仍有天真的老汉。
一个煸风,一个点火挨打。
这样的组合,也难怪岳大掌门半夜梦醒都大呼祖坟裂了!
两人相处十几年,不是爷孙,胜过爷孙;不似老友,更胜老友。
郭友絮絮的同风清扬说起了这半个月来的风风雨雨。
令狐二人在一旁边吃吃听边补充。
然后郭友说了一句:
“老风,我师傅差些栽福州城里了!”
风清扬沉默片刻,说:“他…还是不长进!”
郭友恳求他:“我想——把九剑录给他!”
这一次,风清扬沉默的更久。
洞口处山风灌了进来,吹动火苗,火光映的洞里一明一灭。
依稀中似有轻轻叹息,阴影晃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