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无此事。”十五姐脸色苍白“我虽然在灵堂,可周围都是婆子,丫头,从未远离。徐家怎么可以空口白牙,辱人清白。”
“妹妹切莫动怒。”十一姐不动声色道“我自然相信妹妹的。清者自清,这事其实不难查证,只要请来稳婆一切自然……”
“不要。”十五姐立刻出言阻止,尴尬道“我为什么要让那些贱人糟蹋……”声音越来越小,几不可闻。
十一姐瞪了眼十五姐“你这蠢货,连我都看得出,还指望能瞒得住谁?若是再不讲清楚,日后你就守着那疯子过一辈子吧。”
“不要。”十五姐浑身一颤,吓得跪在地上,仰首看向十一姐“我……守灵第二日,我中午有些眩晕,就在徐家婆子的引领下去了偏院歇息。可醒过来……他说爹已经答应了亲事。他只是喝多了,把我误认为七姐……”
“亏得你也信。”十一姐恼火道“你们一共在一起几次?”
“就那一次。”十五姐赶紧道“我又不是那些贱人,哪会不知羞耻,不过是一着不慎,着了道……”突然记起十一姐之前的事,脸色一变,赶紧道“姐姐,我不是那意思……”
十一姐冷笑几声,斟酌片刻“我有法子救你,不过你得答应我件事。”
“姐姐请讲。”十五姐赶紧应承下来“只要不是和那个疯子成亲,妹妹都依你。”
“好,你把那个疯子诸般所为经过都写下来,画押给我。”十一姐不动声色道“怎么?难不成还想着翻脸不认人?”
“不不。”十五姐游移不定,可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答应下来。走到书案旁尽可能的写的简略,画押之后,递给了十一姐“小妹可全赖姐姐了。”
十一姐应承一声,接过字据瞅了瞅,也不深究,转身走出房间。心中冷笑,十五妹,果然是头养不熟得。可又叹口气,姐妹三人,如今七姐香消玉殒,她难不成还真的见死不救。之所以要对方立下字据,就是要防备十五姐过后翻脸。七姐的死让十一姐始终自责,她确实恨对方,可从没有想过要对方死。如今对于幼妹,哪怕恨得牙痒痒,也不会见死不救。
走进另外一处院子,来到正房,郑直已经等着了“确有其事,十七,你可不能不管。”说着将十五姐的自供状递给了郑直。
郑直顿感失望,又不甘心的接过来仔细看了起来。郑宽想要六太太出手,郑直思来想去,还是改为了十一姐。无它,若真有其事,六太太不会主动伸手帮十五姐的。至于十一姐,这段日子的相处,让郑直对她大为改观。十一姐有小心思,这不是错,他也有。可是十一姐没有七姐和他的狠心,这就够了。
事情的经过与郑直估摸着大差不差,唯有对十五姐讲的事发时在中午,不以为然。钟毅绝对不会白日去定府的,那么一定是夜里。可是守灵那几日每日傍晚十五姐等人就要被下人送回去,除非十五姐事先知情,甚至她跟前的人都知情。
长姐刚刚病逝,就如此迫不及待?看来十五姐将七姐的短处学了个彻彻底底。这种人该不会最后反噬吧?
好在看到事发日期是守灵的第二日,郑直心里好受一点。那日他不在,是郑仟守灵。呸,啥东西“不好办啊!”
“十七这是什么意思?”十一姐因为独得那六万五千两银子,如今对郑直观感很好“十五姐虽然不堪,可也是那疯子用了药,难不成你要见死不救?”
“十一姐冤枉俺。”郑直无奈道“原本以为是私下二人,如今又冒出来一堆婆子,丫头,俺们也没法子找人,毕竟她们都是徐家人。再者事情过去这么久,人家肯定是早就有了万全之策才提出来的。”
十一姐虽然心有不甘,却也认同了郑直的解释“那就眼睁睁看着十五掉进火坑?”
“也不是没法子。”郑直沉默片刻“诈死偷生。”
十一姐想了想“也只有这个法子了。不过我得先去问问十五什么意思。”
郑直点点头“应该的,反正也不是一二日就要做,让十五姐想清楚了。迈出去这一步,以后就都要看她自个得了。”
十一姐默然。郑直讲的虽然冷漠,却是实情。日后哪怕十五姐过得再艰辛,郑家人甚至郑十七都不会管的。无它,为了郑家的名声。
郑直没有等十一姐,而是在其离开后出了曹家,刚刚走进郑家大门,孙汉就冒了出来“俺咋每回来的都不是时候。”
郑直懒得开口,指指外书房,待二人入内后才道“有消息了?”
“钱百户那里估计是俺们想错了。”孙汉沮丧的拿出烟扔给郑直一根,自个点上“他和张家不是合伙,好像是被欺负。”
郑直点点头“他失踪半个多月了。”
“俺听人讲那些人专门抓锦衣卫,五虎出门也要当心。”孙汉却提醒一句。
郑直哭笑不得,不过还是应了一声“下一步哪办?”
“俺这几日也盘算了一遍,思来想去,这主意最后还是要落在张家。对了,五虎听人讲昨日宫宴,那位金太夫人要主上追究群臣,主上却斥责寿宁侯了吗?”孙汉有些兴奋。
“有这事?”郑直摇摇头“事太多,不晓得。可这不就是小杖受大杖走吗?让张家参加宫宴,意味着如今那二位已经和好如初了。当众训斥,也不过是给群臣一个面子。”
孙汉一愣,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难也要救出人来。”
郑直看孙汉情绪不对,赶忙道“自然。俺刚刚讲的只是一部分,凡事有利有弊。虽然当众训斥寿张有遮掩的意思,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二张最近才不能惹出事。此刻俺们若真的把三弟救出来,他们也没法子。只要三弟人出了直隶,张家也就不足为虑了。”
“对。”孙汉自然懂,倘若真的如此,张家就只会向郑直和他发泄不满。可如同郑直一般,孙汉认为对于兄弟就应该两肋插刀“还是老规矩,你不休息,俺跑腿。”
郑直有正经差事耽误不得,这种事也不足为外人道,因此一直以来,都是郑直每次下值后与对方商议,然后由孙汉出面。
两人嘀咕半晌之后,孙汉才行色匆匆的走了。郑直则坐上了贺五十的马车直奔漕西坊,他的事情很多。
不知不觉外边又下起了小雪,让整个京师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升堂。带人犯钱宁。”惊堂木一响,伴随着坐在正中的四位官员中戴圆帽,着皂靴,穿褐衫的中年人下发令,已经失踪半月有余的钱宁被两个番子拖了进来“禀掌班,人犯钱宁带到。”
钱宁偷眼瞧了堂上四位法司官员,除了原本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位置改为了东厂,一切都中规中矩。心中对这里再不疑有它。北镇抚司门户大开,连带着锦衣卫都让人产生了质疑。因此权宜之下,调用东厂也是讲的通。至于之前这么久对他不闻不问,这也是锦衣卫的老手段,磋磨。
“本官都察院御史李良,奉圣命会同刑部,大理寺,东厂一同审问锦衣卫北镇抚司看监百户钱宁私通教匪一案。”那掌班身旁,身穿青袍,缝獬豸胸背的富态文臣斜睨堂下钱宁“钱犯可知罪?”
“冤枉啊。”早就等着这一日的钱宁立刻喊冤“卑职素来奉公守法,不晓得究竟犯了啥事。”
“呵呵。”李良冷笑“肥羊坊是钱百户的产业吧?”
“是。”钱宁心下一沉,却立刻稳住,他的书房都是肥羊坊的账本,赖不掉。
“买卖不错。”李良似乎是随口一问。
“小本买卖。”钱宁惜字如金。
“不小了,肥羊坊做的菜确实好吃。可是再好吃也不可能让钱百户不到三年,赚了二百万两银子吧?”
钱宁错愕片刻,棋盘街的银子被发现了,果然是东厂。却立刻道“冤枉,那肥羊坊虽然俺也有股份,可是却不管事,平日里都是另一位股东锦衣卫勋卫郑直负责张罗。每年也不过九百两左右的出息,俺平日间吃穿用度,哪怕是过一两都要精打细算。若有二百万两,那哪还需要在镇抚司做个看监百户。”
“这好生奇怪,既然你不管京营,为何肥羊坊的账册都在你家?”李良追问。
“俺们早有约定,他管经营,俺管查账。一般市井商贾皆是如此。”钱宁早有托词“况且二百万两,就是卖一百年俺们肥羊坊也赚不了这老多银子的。”
“呵呵。”李良继续冷笑几声,风轻云淡道“带勋卫郑直。”
他身旁的掌班立刻道“带人犯郑直。”
李良斜睨那掌班一眼,掌班把脖子一缩。
好在钱宁此刻心神激荡,并未留意到。这是他留的后手,为的是预防万一,却真的只是预防万一没打算用。如今要和郑直当堂对质,心里不免戚戚然。只是事到如今,再难为情也要狠下心。
片刻后郑直在两个番子引领下,走进正堂“禀掌班,人犯郑直带到。”
李良差点骂人,立刻道“郑勋卫,你可认得旁边之人?”
郑直瞅了瞅不敢与他对视的钱宁“认得。锦衣卫北镇抚司钱宁钱百户。”
“你们可有往来?”李良并没有直接问。
“有。”郑直痛快的回了一句。
“哪种往来?”李良很感兴趣。
“合伙做些小本买卖。”郑直一副坦坦荡荡的模样,也不隐瞒“肥羊坊就是俺们合伙开的。”
“哦?肥羊坊的买卖好的很啊,可不像是小本买卖。旁的俺不晓得,棋盘街胡同那一家的买卖就是日进斗金啊。”李良感叹一句。
“这位御史弄错了……”郑直赶忙想要辩解,这时钱宁却立刻道“这买卖,俺和郑兄一人一半,难道错了?”
郑直狐疑的瞅了瞅钱宁“没错,可……”
“大人听到了,俺们就是一人一半。”钱宁立刻截断郑直后边的话。
“住口。”李良不耐烦的从签筒拿出白牌扔在堂上“掌嘴。”
立刻有两个番子押住钱宁,又有一人将白牌捡了起来,走到钱宁跟前直接抽嘴。
不过几下,钱宁英俊的脸庞就挂了两根腊肠。
“郑勋卫瞅到了?”李良待番子掌嘴结束,这才开口“俺们在棋盘街那里找到了很多教匪的赃物,人犯钱宁讲那些不是他的,是你的。郑勋卫咋讲?”
郑直满眼震惊的看了眼钱宁,失望之余道“那家店俺没有股。俺也与此无关。”似乎依旧不愿意落井下石,只是想自证清白。
“大人俺有证据。”钱宁见此,却立刻不留情面的将保命的底牌拿出“俺有肥羊坊账册,那上边可是明明白白记录俺们的股份去向。还有那二百万两银子俺小人估摸着真的与俺们肥羊坊没关系,而是……而是……和孔方兄弟会有关。贤弟,抱歉了……”
郑直一动不动的听着钱宁将所有留下的后手一一讲明。不悲不喜,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
“鉴于本案又新得证据,人犯钱宁暂且还押。待起出证据后,再做审问。”李良听的很仔细,待钱宁讲完,确认一旁的书手没有遗漏后,这才让人将对方押了下去。
只是钱宁前脚被拽了出去,李良后脚就从书手那里拿了记录,凑到了郑直跟前“东家。”
郑直看都不看“不都在里边了,起出来。找人原封不动的将股东改为郭勋,然后放回去。老小子,穿上这身袍子还真像那么回事。”
李良嘿嘿一笑“俺刘三跟着东家,迟早能真的穿上官袍的。”
郑直笑骂一句,打量了一下周围“等东西都确认了就把这毁了。人埋远一点,莫让人认出来。”
他之所以大费周章故布疑阵,就是上次去钱家使然。一屋子都是肥羊坊的账册,起初郑直也没在意。可是待从棋盘街肥羊坊分号内发现了那些银子,就越想越不对劲。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他总感觉钱宁还有后手。相比钟毅等人,钱宁是唯一和他有直接金银往来的人,不可不防。不想,钱宁还真的做好了拉他做垫背的全套准备。若是没有这一下,直接弄死了对方,说不得啥时候,那些东西就被人发现,将他炸的万劫不复。
原本郑直在话本演绎的影响下认为制定谋略,是越详细越好,可是这么多年下来,哪怕他已经先知先觉都无法做到周全。郑直想了很久,归结于一句,拘泥形式。如同史臻享讲的,两军对阵考验的是双方主将谁的反应快,谁的心上能放更多的刀。至于武将的个人勇健与否与战阵并无多大关系。咋快?环节越少越快。既然郑直和钱宁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么,就请钱百户为他保守秘密吧。
“尸首浑身涂满了蜂蜜,被野兽撕咬而亡。”张彩凑到白石跟前“要不是腰牌,根本认不出来。”
“又是双手双膝被砸碎。”白石远远的瞅了眼正在被番子们收敛的残骸“老石回来前后也不过一个月,能掺和进北镇抚司什么事?”
从三十一直到今个儿,北镇抚司那里在不停的有人失踪,然后又陆续有失踪人员的尸首被发现。这些人虽然职责不同,也不单单北镇抚司,三房,三司全都有,甚至还有东厂的人,可归根到底他们都是锦衣卫。而这些失踪人员又是平日里和北镇抚司来往密切的人。
十月锦衣卫发生了一件大事,有民人徐俊、程真上告南京兵部贪墨,司礼监特给驾帖密差锦衣卫官校至南京兵部缉挐主事王昇,然而南京兵部旧无此官亦无此事。于是报到京师,司礼监彻查,发现这份驾贴也不是司礼监发出的。于是大金吾高德林不得不亲自带人去南京详查。因此可以讲,如今的锦衣卫群龙无首,这才有了先是三法司插手此事,继而是东厂。
想到这,白石不由对杨鹏指令东厂全面介入此案,不以为然。敌暗我明,殊为不智。
张彩没有吭声,晓得白石并不是在问他。而是自问自答,一起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线索。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不多时一个番子纵马来到近前,跳下马“禀档头,发现牟北堂了。”
白石和张彩赶忙追问“在哪?”话一出口,二人同时反应过来,在他们心里,牟斌已经是个死人了。
果然,番子给出的答案印证了二人的猜测“昌平县十里坡……”瞅了眼正从他们跟前过的尸骸“要不是腰牌,也认不出。”
“双手如何?”白石并没有不满,反而追问。
“小的没看仔细,不过听人讲牟北堂全身尽碎。”番子缩缩脖子。
白石点点头,扭头对张彩道“张领班带着他们瞅瞅周围,有没有目击者,或者其他线索。我去瞧瞧牟北堂。”
“多带一些人。”张彩不容白石拒绝,扭头去张罗了。如今有个比史臻享还变态的恶人躲在阴暗角落伺机对锦衣卫下手,不可不防。白石这两年也开始习武,可是底子太差了。
白石也不拒绝,片刻后,带着张彩安排的六个番子赶往昌平十里坡。可是路上又得到消息,杨督公的侄子,北镇抚司理刑副千户杨彪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