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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的效率相比锦衣卫三房更胜一筹,半个时辰后,当于勇得到消息,带着人着急忙慌赶过来的时候,大批的东厂番子已经封锁了二条胡同。

看了眼远处的老相识,于提督识趣的转身就走。那个画匠来了,论动手,于勇一个人打对方十个;可论动脑子,对方一个打他一百个。不过有了此人,想来这件悬案也就不难了。

“双手双膝均被砸碎,去势,身中九刀,双目被挖,舌骨断裂,水银灌耳,铁钉入脑。”张彩一边禀报一边压抑怒火。

“五体投地,三茶六礼,目空一切,巧舌如簧,耳顺之年,醍醐灌顶。全都是锦衣卫的手段。”白石一边抽烟一边在脑中复盘整件事。

讲实话,石文义出卖了他,白石并不意外,只是失望。不过从杨鹏传递给他的公文可以看出,石文义也没有把白石卖了个干净,至少撇下了郑直,单单把江侃拎了出来。白石对此,只能摇头。这种首鼠两端的做法要不得,倒不如把江侃和郑直都拉出来划算。毕竟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以现有的证据判断,真定溃堤案郑直和江侃合伙的可能性越来越大。这就跟打双头蛇一般,打一头,另一个头肯定要帮忙,打中间,两边的头都要拼命。唯有将一条蛇整个消灭,才是正理。可偏偏石文义拉偏架,玩投机,如此对方一定捞不到任何好处。

原本白石还打算利用这一点,与对方交易,如今不可能了。石文义已经死了,死在了大年三十夜,被人用锦衣卫的各种不传刑讯手段折磨而亡。因为正过年,街上一直有爆竹声,所以哪怕是一墙之隔的住户也没瞅见嫌疑人。不过白石通过比对,在院墙屋顶上的雪堆里,还是发现了至少三组可疑的脚印。奈何他前世不是刑侦专家,无法据此判断出什么有用线索。

“档头的意思这是窝里斗?”张彩瞅了眼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其他几位档头低声询问。

“可是太明显了。”白石苦笑““最起码没有作案动机。”

正说着,远处一名档头走了过来“老白,有消息,下午兵部刚刚选定了老石做北镇抚司掌印。”

张彩默不吭声站到一旁。

“不是都封印了?”白石奇怪的问。

“打算年后再补,毕竟北镇抚司事情那么多,不能一直空着。”那档头走了过来,低声道“老石最近为了查北镇抚司,很是得罪了一些人。”

在场都是猴精的人,对方一句话,白石就懂了什么意思“我刚从南京回来,之前没听人讲老石有仇家。”

那档头一听,有些失望,正要客气几句有番子跑到了距离几人不远的大档头跟前道“原锦衣北堂牟斌牟千户失踪。”

众人精神一凛。

白石突然感觉天气有些凉,抬头瞅了瞅,下雪了。

三更的时候京师下起了雪,初时不过雪粒,到四更天时已经成了鹅毛大雪。与此同时,宫内各处开始按照规矩,焚香放炮。这次膳房难得大方一回,换了新衣的答应送来了椒白酒和有数的几盘饺子,方东还从饺子里吃出了一枚银钱。

郑直等人初时还觉得有趣,可眼瞅着到了中午雪停了,却一个个的提着‘百事大吉盒’咒骂起来。无他,朱麟传令,所有下值勋卫午后不得外出,下午随京营于皇城扫雪。

掌管大内各殿及廊庑扫除的是二十四监中的直殿监。直殿监人数有限,实在力有未逮。大内每雪后,即于京营内拨三千名官旗入内扫雪,轮番出入,每岁俱然。亦有游闲少年代充其役,以观禁掖宫廷者。上边人自然不傻,奈何本就是白干活,若是再一一查验身份,实在得不偿失。因此就需要另外一批人监军,郑直等人做的就是这个。

原本这种事以往都是上二十卫带刀官负责,结果今早不晓得朱麟是不是吃错了药,竟然主动提出协理分担。

郑直还有一堆事等着回去料理,同样满腹牢骚,甚至不由后悔那日没有给对方送一杯茶。奈何时移世易,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在下值后守在东上门的值房里等着。待京营士卒入城后,再一同前往清宁宫附近扫雪。

皇城分为内外朝,内朝宫禁,平日间都不让男子进入,更遑论其他。因此由直殿监的诸般杂役负责内朝,这些班军是专门负责打扫外朝积雪的,而太子寝宫清宁宫就属于外朝。

按照习惯,后宫之中,太子居清宫,与此同时,后宫中最尊贵的宫妃也居住在清宁宫,其次居住在仁寿宫。太皇太后周氏生前就住在清宁宫,而太后王氏则带领宪宗的宫妃住在仁寿宫。直到几个月前周氏病逝,才有消息讲王太后要迁居清宁宫。

未时初刻京营班军分批进入东华门,郑直领一百班军前往清宁宫后殿主敬殿外墙进行清雪。他虽然在清宁宫当值了几日,却真的没有仔细瞅过这里。简单的划定了范围之后,就催促众人干活。

这一百人领头的是个指挥,不过是外卫坐营的。不知郑直深浅的对方,面对锦衣卫勋卫,明显底气不足。郑直也没耀武扬威的想法,递给对方一根烟,然后自顾自的找了个相对高的位置坐了下来,一边抽烟一边等着收兵。

这些京营班军本就不是情愿来的,见此更加散漫,好点的虚应其事,更有甚者干脆东张西望,聊了起来。

郑直也不理会,开始盘算下值之后要去拜访的几家。张延龄兄弟那里是必须去的,江侃被捕之后,郑直一直没有登门。一来那会二张余怒未消,他凑过去就是找不自在。二来还是因为二张余怒未消,根本不可能达成一个各方都能接受的平衡。目下则不然,郑直听人讲,今夜宫宴张家兄弟还有昌国太夫人依旧在受邀之列。这是两公母消气和好如初了?然后座师张元桢那里不能落下,四嫂娘家不能落下,石家。嗯,定国公府也要去,瞧瞧疯姐夫,否则容易让人非议,不好。

其实郑直也感觉有些不真实,大明身份最贵重的国公就这么被他弄疯了?武定侯的嫡子就被他堂而皇之的当狗养了?思来想去,唯一的答案就是承平日久,连他们都相信除了皇帝,没有人敢动他们。以至于让自个这个乡下无赖打了个措手不及。

正抽烟,远远的看到一群答应跑了过来。他赶忙掐灭烟,跳了下来,招呼正懒洋洋扫雪的众人“来人了,麻利点。”

却引来众人哄笑,好在那个指挥赶紧道“住口,干活,干活。”

众人这才老大不情愿的忙活起来。

不多时那几个答应气喘吁吁跑来,只是拍手儿,也不停留,继续向着正门跑去。众人大眼瞪小眼完全不懂啥意思,纷纷看向郑直。奈何郑直本身就是挂着羊头卖狗肉,也根本不懂,好在他有脑子“这是有遮奢人物来了,快快,停下。站到路两边,准备听俺号令。”

那指挥立刻又嚷嚷起来,连骂带踹,一百官旗才列了两条松散队列。

“来了,来了。”趁机再次爬到高处张望的郑直跳下来,站到了队首。不多时一队答应徒手走过,继而是数十名宫婢提着各种巧夺天工的宫灯,香炉等等的,郑直这些武夫认得认不得的东西紧随其后。

“拜!”眼瞅着十余顶宫轿出现在不远处,郑直大吼一嗓子,率先行揖拜礼,一众官旗同样跟着行礼。

杨太妃刚刚跟着王太后等人去仁智殿祭拜了历代先皇,然后依着皇后提议,随太后等前朝太妃正式迁居清宁宫。

见到了刚刚与皇帝和好如初的皇后张氏,不由想起自己的儿子儿媳申王夫妇。那么情深义重的一对玉人,为何却人间留不住?

对于王妃项氏身故,杨太妃虽然难过,却并未对派去的宫人殉逝有追究的意思。无它,哀莫大于心死。项氏几次要服毒自戕,这件事不但她晓得,甚至就连皇帝和皇后都晓得。这虽然在民间是美谈,奈何皇家自有威严,晓得的人越少越好。也因此当项氏病故的消息传来,所有人都没有被追究,反而皇帝还特意下令为项氏风光大葬。因为申王的王陵已经修好,所以月初丧事就已经处理完。

杨太妃如今已经将所有思绪投入到了另一个儿子泾王身上了,毕竟无子国除。正在这时,前边传来一声雄浑的嘶吼,把往日间听惯了低声细语的杨太妃吓了一跳,不由侧目。

郑直目光盯着脚下,看着地面上匆匆而过的一个个淡淡的影子。心有所感,一抬眼,透过缠棕帽帽檐看到了一张让他念念不忘的俏脸,对方立刻慌乱的看向另一侧。郑直皱皱眉头,收敛目光。

啥意思?黄嬷嬷被宪宗睡了?还是被那头猪猡睡了?咋坐着轿子,还穿着宫装?不过唯一的好消息是,他晓得了对方住在哪?待轿队走过,郑直抬头瞧了眼清宁宫主敬殿。不过如此一来,赵耀庆就没用了。

“阿嚏!”赵耀庆打个喷嚏,与郑仟碰杯,一饮而尽“初六俺就走,回真定了。”

“为啥?”郑仟好奇追问。按制赵耀庆一得到纳级就该返卫,可是对方却赖着不走。如今突然提出来,不由让人多想。

“俺就不该来。”赵耀庆郁闷的回了一句。

原本他打算跟着徐光祚捞一票大的,可事到临头徐光祚疯了。不等他们追问出银子,就把钟毅宰了。如今偷鸡不成,他反而得罪了皇家和定国公府。这个身份要来也没用,回去后他就恢复本身。就是做一辈子道士,也比诛灭九族强。而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走,是因为盘缠不凑手,等郑十七下值回来要银子。至于今个儿来曹家吊唁,他是郑家亲戚,好酒好菜好烟,不吃白不吃,不抽白不抽。

“那再等等,俺跟庆哥一起走。”郑仟也不深究“俺年后可能去清苑四哥那里,要不庆哥跟着俺一起去得了。兄弟几个一起有个照应。”

上午他抱着佰哥的丫头回了家,吓了众人一跳。待解释清楚,三太太自然对于佰哥近在咫尺却不回来恼怒异常。好在,孩子是郑家的,三太太还是在六姐和姨妈劝导下收养了。也好在是个丫头,若是个男娃,就算三太太认,太夫人也不会认的。也因此,郑仟得知十七已经给郑虎送了信,只等对方回信,他就可以去保定了。

“还是算了。”赵耀庆做武官是为了作威作福不是站岗放哨,瞧瞧郑直,丢人现眼“不过俺们一起走好了。”话一出口,赵耀庆又改了主意。若是郑虎那里样样清闲,他跟着入伙也不错。反正是赵耀庆的身份,等砍头的时候他再跑,总也要作威作福几日才不枉这一遭。至于郑家,他都是方外之人了,郑家算啥。

几个人正吃着,曹三郎走了过来“三哥,庆哥,去那边歇歇。”邀请二人去主席。

“这里挺好,挺好。”郑仟摆摆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烟“三郎不用管俺们,都是亲戚,赶紧招呼旁人就好。”

正说着,外边的执事唱名“詹事府左春坊左谕德兼翰林院侍读郑栗夫先生到。”

不光郑仟,赵耀庆,在场所有人都纷纷起身相迎。没法子,虽然大明每三年一位状元,可是能让状元本人亲临也要看脸面的。

郑宽今日也是飞帖一整日,虽然疲惫,却还是来了。没法子,这都是债。哪怕他不喜曹家,甚至对十一姐有辱门风的举动恼怒异常,还是来了。

曹三郎头一次见到泰山,不免紧张,却还是在郑仟引领下与郑宽见礼。

“三郎很好。”郑宽已经从郑直那里晓得了对方为人,虽然感觉郑直不免有些夸大,却也对曹三郎另眼相待。没法子,能让郑直夸的人不多。

曹三郎诚惶诚恐,恭恭敬敬的请郑宽上座。郑宽也不推辞,毕竟他来就是为曹家长声势的,与不认识的诸人见礼之后落座。

赵耀庆心虚,不敢往郑宽跟前凑。他冒名顶替如今已经有了经验,自度瞒不过老奸巨猾的郑宽。干脆抓了一把烟,正想着往外出溜,就看到曹宁急吼吼的走了出来,凑到郑宽跟前见礼。

相比郑宽为子女计,曹宁更多的是谨小慎微。

没法子,每每想起他之前猪油蒙了心的诸般匪夷所思的举动,都后怕的半宿睡不着。若不是有十一姐,想来郑十七不会瞧见曹二姐。若不是爱屋及乌,郑十七也不会逼着他卖了股本。同样的,若不是有十一姐看得清,站得稳,曹三郎也不会造曹宁的反,逼着他卖了股本。曹宁碍于面子没有讲,可是打心底里对这个儿媳妇是极满意的。至于婚前关于对方下嫁前的种种传闻,也就真正释怀了。不遭人嫉是庸才,有十一姐在,曹家未来可期。

因此,对于郑宽,原本就气势弱了六分,如今更是弱了九分,生怕对方拿前几日他犯糊涂说事。

好在郑宽之前几十年经商,早就习惯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凡事留三分余地。虽然对目光短浅的曹宁不以为然,却也能顾全到对方的面子。没法子,给对方面子也就是给了十一姐面子。

两人正有一句没一句的拉家常,伴随着执事唱名,郑直出现在了门口。

“曹家那个二娘咋回事?”因为另有打算,郑直并没有在上次下值后请郑宽和三太太分别去汤家和曹家提亲。所以郑宽一直不晓得郑直另有打算。刚刚和曹宁简单聊了几句,他就听出了不对。好在郑宽这次只是以十一姐父亲身份在曹家坐了坐,回来后就在一同出来的郑直引领下,来到了郑宅外书房。

“俺……俺打算把她俩一起娶进来做平妻。”郑直可不敢四处宣扬啥赐婚,莫讲郑宽不足信,就是三太太等人也不晓得他有此打算。

“啥?”郑宽顿时感到了头疼“你是做官的,平妻这种事足可以让你万劫不复。”

“待历练告一段落,俺就辞官回乡。这勋卫也好,千户也罢俺让出来,谁愿意做就做。”郑直早有腹稿,脱口而出“侄儿胸无大志,只愿带着两房娘子侍奉在祖母跟前。”

郑宽却冷笑“到时候随便一个皂吏就可以让你郑行俭苦不堪言。更何况,你没了世职,家里的人也就没了顾忌。你的东西,守得住吗?”

郑直语塞,他想到了前两次诏狱的事。看来赐婚是唯一的途径了,而锦衣卫的世职可以带俸差操却不能丢。

“听俺的。”郑宽拍拍郑直的肩膀“宁河郡王府虽然已经败落,可是也正因如此才最适合五虎。莫要三心二意了,就算再喜欢,身份到不了,你这样只会害了她。”

郑直心中不以为然。抢?郑宽太小瞧他了,除了三太太,郑家谁也不可能从他这里抢到任何东西的。

“行了,五虎好好琢磨琢磨。”郑宽起身“俺今个儿就住进喜鹊胡同那处院子了。”

“那俺十五姐咋办?”郑直下意识的询问。

“莫提那个孽障。”郑宽突然暴怒“俺就不该养她。”

“到底咋了?”郑直不由错愕,大过年的,郑宽这可不像假的。突然想到了徐光祚,那厮疯了,今个儿下午见了,甚至已经不认人了。原本郑直琢磨郑宽理该顺势退亲,可是瞧这意思,似乎不是。

“那个不知廉耻的孽障上次去为七姐守孝就……唉。”郑宽有些心力交瘁。三个女儿,七姐固然出色,奈何天不假年。十一姐迷途知返,也能让郑宽略微宽心。本来以为十五姐应该争气,却不想……

郑直无语,暗骂钟毅个老王八。不用问,那日他还在外边给对方守着。想到如今定国公家当宝贝的那个杂种,心中不由懊恼,这他娘的叫啥事?

“如今定府那边以此要挟,十五姐必须嫁过去,俺也没法子。”郑宽无可奈何。徐光祚疯了,郑宽原本打算悔婚,毕竟他不可能眼瞅着亲生闺女往火坑里跳。却不想,定国公府竟然拿出了此事的人证物证。如今哪怕晓得十五姐是走上一条绝路,身为人父的郑宽也无可奈何。

“等等。”郑直一愣,沉吟片刻问“叔父问过十五姐吗?”

“这种事难道还能错了。”郑宽甚至都不愿提及,哪里会去向十五姐求证。

“不不不。”郑直摆摆手“叔父难道不晓得兵不厌诈?如今定国公府嫡枝岌岌可危,他们就跟溺水之人一般,只要能抓住的,绝不放过。”

郑宽迟疑片刻,点点头“确实不得不防。可俺咋张得开嘴!”

郑直懂了,郑宽同样想到了这种可能,奈何囿于身份,无法求证。这是来让郑直向六太太求助“十五姐咋今个没来?”

“她今日是要来的,可是俺事情多,飞帖之后,就直接过来了。”郑宽立刻心领神会“明个儿自然要来祭拜。”

这当然是托词,得知十五姐如此不知自爱,郑宽这几日正在将对方院里的人分批处理。同时对十五姐严加管教,倒不怕对方出逃,知女莫若父,对方舍不得,而是学规矩,学做人。为人处世,怎么可以为了利益不顾廉耻?

送走郑宽,早就等着的朱千户走了进来,开始将这些日子的事讲给郑直听。

“那个新来的叶掌柜提了个法子,用银子买东西。”朱千户也是似懂非懂“他讲,如今市面上缺银子,就是因为很多商贾不敢生产,怕卖不出去。俺们真金白银的拿出来,那些商贾见到了银子,自然敢生产,俺们把银子换成东西,通过如今遍布直隶的货栈分销到整个直隶。如此商贾有了银子,自然需要花银子买原料,每多经过一道手,那么也就救了一个家,多救一个家,自然也就有一个人多花银子。”

“他还去看王东主吗?”郑直不置可否。这个叶掌柜还是被李主簿举荐给了郑直。郑直依旧为了邀买人心,对叶良辅委以重任。当然还派人一直监视对方。

“俺得去问问。”朱千户的事情太多,又是大顺号库房又是汇总各种事,实在没空。

“算了。”郑直不过随口一问,王增个老不死的,不足为虑,倒是王氏不容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