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图看清眼前的女子,浓墨一样的发丝,此刻绞结成一团,但仍难掩她秀美的脸庞。
“白玛。”
“你是谁?”白玛微微佝偻着身子,看向眼前玉树临风的男人。
“你弟弟在外面。”
“次旦!”听到弟弟在外面,白玛无神的双眸闪着惊喜的目光,随即又黯淡了下去。
她往后退着,恨不得将身体缩进身后的石墙里去。
“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我不是坏人,你弟弟真的在外面。”
看着她发颤的身体,打紧的牙关,仓图旋即脱下身上的羊皮大氅,递向她。
见眼前这个陌生男人突然解下衣服,她吓得惊叫了起来。
“走开!”
少女的喊声,刺破死寂的黑夜,惊扰了麻木的生命。
“叫什么,老爷每晚都来,也没见你叫,”
抱团中的女子中,不知谁发出了声音,
“怎得来个新的男人,便吓到你了,
就算你为了老爷守身,奴隶也是没有资格成为妾室的,痴人做梦!”
听得这清亮的人声发出的格外刺耳的话语声,仓图心中明了。
看见眼前伤痕累累,脸上隐约还能看见手指印的女孩,他明白了她恐惧的原因。
“我不坏人,我是来带你走的。”
“你要带她走,老爷知道了,你们都得对扒皮,
何况,她可不一定能跟你走呢!”
“是呀,老爷每晚都来找她,每次都不舍得走,怎么可能会放她走呢!”
听着耳边的话,白玛捂住双耳,缩到了墙角,将头埋进膝盖。
“不想死,就把嘴闭上。”仓图不明白,同样是遭受折磨的人,为什么要对自己的同类赶尽杀绝呢?
为什么不能给她一些温暖,反而要将她往悬崖下推,毁掉她最后一点生的希望呢?
“杀了我吧,求你了。”
那个声音愈来愈近,仓图感觉到,一双手有气无力地拽住了他的脚踝。
他埋下头去,女孩脸色苍白,背上的血肉模糊,头皮没了一块,鲜血还未干。
他本想以死威胁这些多嘴歹毒的人,可是,当他低下头,看到的,却是一双双绝望求死的目光。
这是他第一次不知所措,他将握着赤剑的手紧了又紧,青筋暴起。
他无法下手,却也能从女孩愈发微弱的气息上知道,她活不了太久了。
“我污蔑了她,你为什么不动手,杀了我!”
这绝望又凄厉的声音刺入仓图的耳中,直穿他的耳膜。
“杀了我,杀了我!”
仓图不忍直视,别开脸去。
正在这时,脚下传来清脆的滑动声,他感觉握剑的手被拉动了。
仓图低头看去,少女躺在他的脚边,脖间鲜血四射,喷溅在他的身上。
他顿时愣了神,将赤剑举到了半空中,拿也不是,扔也不是。
一条无辜的生命,死在了他的剑下,这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的剑,只杀该杀的人。
接着,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传来撞击感,待他看去时,为时已晚,又一个女孩撞在了他的剑刃上。
赤剑过于锋利,她们只是迎上前,便划破了脖颈,只剩一丝皮肉粘连着脑袋。
鲜血喷溅在仓图的脸上,温热的液体,使得他全身猛一战栗。
一向爱干净的他,即刻将赤剑入鞘,鲜血使得他心中潮湿,一时失神。
一个杀了自己亲弟弟的人,此刻却因两个陌生的女孩,感到了罪过。
他想到了唐僧常常挂在嘴边的“罪过二字,这时,他似乎明白了其中的意义。
在崖漠时,他若不杀仓烈,便没有办法活下去,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
为了不失去重要的人,他与仓烈决斗,他的命运,是被动的。
而在此刻,他拥有凡人不能企及的法力,他可以轻易掌握他人的生死,却变得格外小心起来。
或许是当一个人有了足够的能力后,便会同时拥有悲悯之心。
“跟我走。”仓图将手中的羊皮大氅披在白玛的身上,将她包裹着,带出了房间。
他回过身,回到了屋内,看着躺在地上,被鲜血浸透的那两个女孩,她们的唇角勾起一抹微笑,似是在庆祝这场生命的终结。
“你们跟我走。”仓图看向剩下的三个女孩,语气不由得轻了许多。
那三个女孩并不理会他,就那样拥抱着对方,看样子睡得很沉。
可是。当他侧耳听去,却没有听到任何的呼吸声。
他不愿再上山去,不忍在看到这如花的生命,就此低贱地死去。
次旦看着眼前干瘦的女孩,脱口而出,“姐姐。”
不论遭遇如何的痛苦折磨,只是一个目光,他们身体中流动着的血脉,便能使他们准确的认出对方。
见到亲人,白玛却怔愣着,不敢上前。
“姐姐!”
次旦冲上前,扑进了比他高出一个头的姐姐怀中。
这时,他终于哭了出来,却也不敢大声放肆。
“别抱我,脏。”
“姐姐,不脏,不脏,回家!”
“没有家,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弟弟,弟弟呢?”
“我在,姐姐,”次旦仰起头,将白玛的手放到他的脸颊上,“姐姐,次旦在这里!”
白玛皴裂的手,抚过次旦结痂的脸颊,她低下头,看清了熟悉的脸庞,弟弟瘦了许多。
记忆中,弟弟还骑着父亲的马,扬着头,正朝她得意地笑着呢!
“次旦,”白玛颤抖着手,不敢放在弟弟的后背上,她哭着,啜泣着,呜咽着,“弟弟!”
“快走吧。”仓图回到院中,看向几人,趁着府兵发现前,他们必须离开。
他有足够的本领,能让他大杀四方,让眼前这个小镇落入他的手中,也不过是小菜一碟。
此刻他强忍着,他害怕若有府兵前来,压抑不住痛恨情绪的他,真的会杀红了眼,将此地夷为平地。
他知道,人间有人间的规律,他不应以个人心中的悲喜,去改变他人的命运。
他们犯了罪,大可去地府领罪受罚,还轮不到他这个什么也不算的人来主持公道。
他这样做,无疑是在挑衅地府和天庭。
他能救得了一个两个,可这全天下,有那样多受冤的人,被折磨的生命,他又如何能救得过来呢?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席卷着仓图的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