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津浦铁路宾馆,孙慕容并没有回家,此刻正坐在家具商付仲平家里。
他先说了吴克的事。都长大了,有了各自想法,再回不到从前,没有隔阂和猜疑的年龄。但此时,孙慕容无须再猜疑吴克是红党,听熊唔德说,子弹打穿了礼帽,毫厘之差,就险些让兄弟俩阴阳相隔。
震惊之余,孙慕容又有些悔。早知如此,就花点钱,让警察局长放吴克一走了之。
不过,事情都有两面。凭借吴克现在身份,又受武山青睐,如果把吴克策反过来,却是一等一的好事。而且,必须尽快发展他,不然就凭这家伙士为知己者死的性格,会越走越远。
孙慕容向付仲平说了自己想法,还是想发展吴克加入力行社,而且必须尽快。
付仲平思考了两分钟,为安全起见,仍然劝说孙慕容,先不要主动策反吴克,反而可以暂时利用吴克汉奸身份作掩护。兄弟俩都是汉奸,那就是真汉奸,可减少敌人的怀疑。
同时,还可间接从吴克口中套取情报。
孙慕容还是担心吴克一条道走到黑。对于吴克,已远远超出孙慕容想象。照此速度发展下去,吴克有可能成为脱缰野马,再难驾驭。所以他告诉付仲平:“我不想看着自己亲表弟越陷越深,最后落个暴尸街头的下场。”
话说到这里,吴克的事也就纯属私事了。但孙慕容不想遮掩,因为吴克已经影响了他的心思。而且,除了付仲平,他又能向谁诉说?
作为手下得力干将,付仲平对此事也不能不察。而且,吴克的确可以利用,至少是 半公半私。他认真地说:“这个放心,最晚等抗战快胜利的时候,咱们立即让他回头是岸。”
付仲平应该有这个能力,大不了到时破费点家产,给吴克弄个假档案,说他早就加入力行社,也可以蒙蔽过关。孙慕容点头:“那好吧,但愿他不会做出无法原谅之事。”
深夜来找付仲平,孙慕容还有要事汇报:“根据可靠情报,鬼子将邀请马良回来,出任鲁省维持会会长。”
“马良?”付仲平皱起了眉头。
马良已七十多岁,毕业于北洋武备学堂,属于段祺瑞手下得力干将,曾担任鲁省守备使,精于武术,七七事变前,担任鲁省禁毒委员会主任。
可悲的是,泉城“五三惨案”时,鬼子一度占领泉城,马良就已成为汉奸,担任泉城维持会会长。鬼子撤出泉城后,马良并未受到任何惩罚,反而被南京和鲁省省府聘为官员。北平沦陷,鬼子成立伪国府,马良潜逃出泉城,赶往北平就任委员会委员。
这一点的确可悲,就是南京高层大佬,亲日派也很多。这一点两人也没有能力改变,他俩能做的,只能全力以赴履行自己的职责。
本想通过花谷打入鬼子汉奸内部,但花谷被红党打死了。孙慕容说了自己想法:“下一步我想以马良为突破口,接除鬼子汉奸。”
与其找机会干掉马良,还不如利用之,付仲平点头同意:“好。”
付仲平又提醒孙慕容:“往后情势会一天比一天紧张,你我都务必保持警惕之心,活到抗战胜利,光复全国。”
孙慕容起身,立正说道:“站长,我们一定会看到抗战胜利!”
不过,孙慕容又摇摇头:“泉城红党能干掉花谷,说明他们实力不俗,往后我们也要多加小心啊。”
付仲平岂能不知?
之前孙慕容还说想办法,把刺杀花谷的事转移到红党身上。可人家直接贴出布告,不仅主动承认就是他们干掉的花谷,还警告那些特务。这需要很大的勇气,但也说明,人家就是真心抗日。
付仲平再次警告孙慕容:“都是抗日的力量,如果帮不上忙,也就别挖坑了。”
是啊,就红党睚眦必报性格,你给人家挖一坑,人家就会在暗夜里给你一闷棍。现在还是齐心协力打鬼子吧。孙慕容点点头:“好的,站长。”
孙慕容起身告辞。付仲平送孙慕容离开,回到二楼,走到窗前,看着外面漆黑的夜。他曾想力促第三集团军继续抵抗倭寇,为第五战区布防争取时间,但没能做到。
如今不仅要丢掉泉城,整个鲁省也将丢失殆尽,付仲平感到无比内疚和不安。
孙慕容还是没有回家,直接来到榜棚街。
下车,打开后院的锁,走进院子。来到客厅之前,孙慕容还能忍着,打算和吴克好好的说。
但看着吴克卧室的蜡烛已经熄灭,这家伙已酣然入眠,再也忍耐不住,走过客厅,猛地砸卧室门。
吴克刚睡着。听到脚步声,立即机灵地爬起来,手里握着勃朗宁。再仔细听皮鞋的声音,直到是孙慕容来了。
打开卧室的门,吴克生气地骂道:“你神经啊,大半夜的不睡觉!”
“王八蛋的,你到底想干什么?”孙慕容更生气。
吴克抬头,瞪眼问道:“你骂谁王八蛋?”
孙慕容像大人在训斥小孩:“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的臭脾气,非要子弹真打中脑袋,去黄泉路上才知道后悔吗?”
吴克明白了,孙慕容听说了抓红党时,子弹打中礼帽的事,却无所谓地耸耸肩:“那也不后悔,你别忘了给我收尸就行。”
孙慕容彻底怒了:“放心,我一定会拉你的尸体去喂狗。”
“干嘛呢,这么狠心吗?”吴克不满地看了一眼孙慕容。
“你还知道我狠心?那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命!”孙慕容恨不得一把掐住吴克脖子,揍他一顿。
吴克赶紧露出笑脸,扶着孙慕容到沙发上坐下:“哥,如果知道打死花谷的人就在里面,我说什么也不会往前冲。”
“把礼帽拿过来。”孙慕容瞪着眼睛说。
“还看那干啥,让我扔了。”吴克故意推脱。
“给我拿过来!”孙慕容又要发火:“不然,今天晚上你休息睡觉!”
“那你等着。”吴克转身回了卧室,穿上棉裤大衣,拿着钥匙和手电,去了后面储物间。
吴克在和孙慕容打心理战。这么大的事,孙慕容迟早会知道,也会冲他发飙。吴克却装作无事人一样,随随便便把礼帽放在储物间,完全不会引起孙慕容怀疑,从而彻底解除对他的怀疑。
藏青色礼帽拿到客厅,递给孙慕容。孙慕容看着礼帽上的两个黑洞,又看看吴克的头皮,扔掉帽子,双手又无处安放。
他真的为吴克担心,也排除了吴克是红党。那不是巧合,所以自己人不会打自己人,而且能做到如此精准。
除非事先安排好,还有一等一的神射手。听说手枪旅有那么两位,五十米开外,能用手枪打灭点燃的香。但听说那两人已战死在德县。
而且,吴克昨天说了抓红党的经过,赵五一直跟着吴克,只有过短暂的离开。即便红党有所准备,也不会那么凑巧,就能找出那么一位神射手出来。
坐在孙慕容身边,不过半米的距离,吴克看出来孙慕容眼神里所有的东西。他赶紧给孙慕容点上烟:“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为了咱们的家业,我认了。”
吴克是在说靠山,哥俩之前也说过,没有靠山,做生意肯定寸步难行,搞不好家底都能被鬼子吃掉。孙慕容看看吴克,小声说:“你小子想的不止这个吧?是不是也喜欢上权力了?”
权力就是当官,当上大官才能有权力。吴克未置可否地挠挠头:“人活着,得活出名堂。”
孙慕容搞不清吴克说的名堂究竟是什么东西。他扭头看了一眼吴克:“不管做什么,都要有度,离权力中心远一些,你会活的更灿烂。”
“那你呢,不也一样吗?”吴克声音很小。
的确,哥俩一起参加了武山召集的会议。但因为排除吴克是红党,孙慕容自认为与吴克不一样:“你小子太单纯了。”
吴克噗呲笑了:“就跟你老奸巨猾似的。”
孙慕容还想再说什么,吴克打断了他:“哥,你放心,我不会那么傻,我还想做人上人,享受荣华富贵呢。”
孙慕容看着吴克,脸上露出不解:“难道你现在不是人上人?”
吴克说了去找郑三和赵五,遇到老鸨和黄二担的事,接着苦笑一声:“如果我啥也不是,就只能挨欺负。”
因为李媛媛,那个不是玩意的玩意没少坑孙慕容的钱,所以孙慕容本就反感昌乐门老鸨子,恨恨地说道:“那帮东西,就是欠收拾!”
吴克也握了握拳头:“所以,必须往高处走,咱们做生意才不能被欺负。”
言之有理,孙慕容看一眼吴克:“好吧,那你小心着点,千万别做出格的事。”
类似的话已经说了第二遍,吴克点点头。
“早点休息,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孙慕容拍拍吴克肩膀,起身走了。
吴克赶忙送孙慕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