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兴邦怒气冲冲从韩霜锦家中离开的消息不用一上午就传遍了整个韩氏。
韩霜锦懒懒地坐在软榻上,完全没有柳棠此前教导的淑女模样,让她有些头疼。
“霜锦。”
柳棠叹了口气,温声问:“你告诉娘,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什么话?”
韩霜锦眨了眨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娘是在说我的婚事?”
“对。“
柳棠点了点头,轻声说:“你方才也提到了贵人,说贵人对你的婚事有安排,这是真的?”
“是真的。”
韩霜锦也没有瞒着她的意思,想了想,也没有在这个时候把自己与唐清璃的事告诉她,还是等以后有机会了再说吧。
“这京中的人家虽然好,但是…”
柳棠听到她肯定的答案,反而有些踌躇。
在她看来,京都贵人安排的人可能确实是挺好的,可是家世若是太高,那日后霜锦必定会受委屈,她不想让自家女儿受委屈。
尤其是商贾的地位一直不怎么高,哪怕韩霜锦有自己的产业,嫁过去说不定也会被人看不起。
“我知道的,娘。”
韩霜锦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说:“我现在最最想要的,就是好好把爹留下来的产业经营着,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
“方才韩兴邦的样子,娘亲应当也看到了,他们把我给他们的机会当作是理所应当的事,一旦我把铺子什么的收回来,他们反而就着急了。”
“我是女子没错,但并非每一个女子都只能够在后院中相夫教子,男子能做的事情,我为何不能做?他们觉得我嫁人了,这些东西就收归族中了,做梦去吧。”
韩霜锦冷冷地笑了声,坐直了身子:“我的婚事,我自己有打算,不需要他们来插手。”
“娘知道。”
柳棠如今操持中馈,又在韩霜锦没回来之前盯着家中的产业,整个人已经脱胎换骨,并不觉得韩霜锦如今说的话惊世骇俗。
“娘,我不相信您与祖母未曾发现韩兴邦折腾出来的小动作。”
韩霜锦看了眼柳棠,轻声说:“能不能告诉孩儿,您与祖母是怎么想的?”
“哎,罢了。”
柳棠摇了摇头,温声说:“你若是有空的话,我带你去寻一下娘吧。”
“有空。”
韩霜锦点头,终于等到了她们开口。
两人来到了韩老夫人的院子里,如今已是冬末,快要入春,天气还冷着呢,韩老夫人也没在院子里坐着,而是让人生了炭火在屋里取暖。
“霜锦?你们来啦。”
韩老夫人看到韩霜锦跟着柳棠进门的时候还有些诧异,随即轻笑着说:“我们东家忙完了?有空来看我这个老太太了。”
“祖母,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韩霜锦行了个礼,坐在韩老夫人身旁,轻笑着说:“孩儿这几日分明每日都来的,只不过有些时候来的比较晚而已。”
“哼,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每次一回家就往书房里跑,然后一直待着不说话。”
韩老夫人也不是真的要怪她,相反,是有点心疼她为了家业操劳,所以才嘟囔了两句。
“孩儿错啦,以后一定经常多出来走走。”
韩霜锦笑着撒娇,搂着韩老夫人的胳膊,接着说:“祖母就别生孩儿的气啦。”
“这还差不多。”
韩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问:“给祖母说说吧,方才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韩兴邦来了一趟。”
韩霜锦没有犹豫,直接把韩兴邦方才带人过来的事情告诉了韩老夫人。
“这人真的是越来越没分寸了!”
韩老夫人听完了韩霜锦说的话,脸色铁青,她把手中的佛珠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冷冷地说:“他怕是忘了自己这个族长之位是怎么来的!”
“或许正是因为记得,所以才这么愤愤不平。”
韩霜锦耸了耸肩,接着说:“毕竟在他心里,或许还因为我让女子去读书而让他被族中的人怨怼而心有不平呢,很正常。”
“霜锦,你知道此事了?”
韩老夫人本来是想着缓几天告诉她的,不过既然她已经提到了这件事,索性她也就直接告诉她了:“霜锦,既然你知道了这件事,那是怎么打算的?”
“祖母,娘亲,其实您二位知道韩兴邦最近做出来的事情吧。”
韩霜锦这句话虽然是问句,但说出来的时候格外笃定,她知道韩老夫人在韩家这么多年,不可能没有自己的手段,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聪明的孩子。”
韩老夫人点了点头,轻笑着说:“主要是这人是你自己提上去的,哪怕他有事情做的不好,那也要等你回来看你怎么处理,我与你娘亲都相信你。”
“祖母。”
韩霜锦听了这话轻轻地笑了笑:“那若是我一直都没有时间回来,这可怎么办?”
“这有什么?有老身在,这韩氏布庄还有食锦小店没人能够夺走,不过是费点唇舌罢了。”
韩老夫人握着的人都帮她盯着韩氏布庄,原本韩霜锦若是这几日不回来的话,她也准备把那些吃里扒外的东西给送走。
不然再让他们这么折腾下去,这韩氏布庄还有食锦小店怕是名声要彻底臭了。
但是韩霜锦回来了,一回来休息过后就用雷霆手段直接把人都给处理了,还挖出了背后的族长以及罗氏布庄后面的那个人。
韩老夫人自然乐得清闲,反正她的宝贝孙女能文能武,交给她处理就好了。
“原来祖母都知道,就是不告诉孩儿。”
韩霜锦听了这话,故意委屈巴巴地说:“亏孩儿还以为您什么都不知道,害怕您担心,不敢告诉您呢。”
“好了好了,我还不知道你呀。”
韩老夫人戳了戳韩霜锦的脑袋,轻笑着说:“你今天跑过来肯定不单单是为了问我这个问题吧?”
“韩兴邦背后的人不简单。”
韩霜锦点了点头,温声道:“他背后站着的,乃是京中的贵人。”
“牵扯这么广?”
一直未曾讲话的柳棠听了这话不自觉抿了抿唇,有些没想到。
原本还以为韩兴邦是因为韩霜锦让女子入学,让韩兴邦被族中人为难所以才心生怨气,没想到这其中居然还牵扯到了京中的人。
“是。”
韩霜锦没有藏私,直接把飞鱼楼查到的东西媛媛本恶的告诉了柳棠。
“城主也和他们有来往?”
柳棠听了这话脸色更难看了,毕竟他们到底也只是一个商贾,若是得罪了城主的话,日后在永州城是极难办事的,那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极有可能都会丢到他们家来,征税说不定也会越来越多。
“没事的,娘。”
韩霜锦看她脸色这么难看,连忙说:“您就放心好了,咱们背后也有人呢,不慌不慌。”
“棠儿,别着急,霜锦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
韩老夫人看她这样也不着急。轻笑着说:“你就听听这丫头想做什么吧。”
“是。”
柳棠点了点头,心头微微放松,显然也是想到了唐清璃,虽然唐清璃没有与霜锦一同回来,但这些日子送了不少东西过来,显然也是对他们极为上心。
一想到这里,柳棠心头也就不担心了,毕竟那位贵人可是公主呢!
“老夫人,夫人,小姐。”
一丫鬟进了韩老夫人的院子,看到他们正在聊天,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怎么了?”
柳棠看了她一眼,突然记起来今日好像是查账的日子,连忙说:“娘,我得去庄子上查账了,而且有些佃户的租子也该收一收了。”
“成,你快去吧。”
韩老夫人摆了摆手,而后轻轻地拍了拍韩霜锦的手,笑着说:“霜锦就别去了,留下来陪陪我。”
“好呀。”
韩霜锦知道韩老夫人应当是有话要和自己说,当即点了点头。
柳棠也没有在意,这会过去庄子估计时间上还来得及,她就收拾了一下,叫上几个侍卫准备过去了。
等到柳棠走了之后,韩老夫人就摆了摆手,让伺候的人都退下了。
“怎么啦祖母?”
韩霜锦乖乖的坐着,她知道,韩老夫人应该有话要和自己说。
“说说吧,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韩老夫人笑了笑,拿起了手中的茶杯,温声道:“和祖母说说,是哪家的郎君?”
“什么和什么呀?”
韩霜锦听了这话无奈的笑了笑,轻声说:“霜锦没有喜欢的郎君,祖母是从哪里听来的?”
“喔?你确定没有?”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在祖母面前不必害羞,你说说,祖母听听是哪位。”
“真的没有。”
韩霜锦摇了摇头,笑着说:“男人只会影响孩儿赚钱的速度!”
“你这话说的。”
韩老夫人不赞同地拍了拍她的手,轻声道:“我可不觉得你方才说的贵人为你做主婚事是随口说的,必定是有缘由,人家才会为你做主婚事。”
“祖母知道,这段日子你为了收住你爹留下来的偌大家业寻了很多法子,觉也睡不好,家中又没有一个郎君能够为你分担,苦了你了。”
“若是你真的有喜欢的人,放心大胆地去争取,你祖母我可不是什么迂腐的人,对家世什么的也没有太大的要求…”
“祖母,您真的是越说越远了。”
韩霜锦听了这话不自觉笑出了声,她轻轻地搂住韩老夫人的胳膊,温柔地解释:“我确实没有喜欢的郎君,而且也不觉得很辛苦。”
“祖母,其实我从不觉得这些事情很辛苦,相反,孩儿为自己能够帮到家中而自豪,哪怕家中没有郎君又如何呢?有郎君便一定能够帮到孩儿,甚至说有郎君就一定能够护住爹留下来的家业吗?”
“未必吧祖母,有些事情男子可做得,女子自然也可做,甚至还会比男子做得更好。”
“孩儿不是自己吹嘘,只不过事实胜于雄辩,是我护住了爹留下来的铺子,也是我研制出的琉璃纱成了朝贡的贡品,这些都是孩儿做出来的,所以孩儿为自己能够护住家中而自豪。”
韩霜锦看着韩老夫人,接着说:“祖母,孩儿知道您和娘的意思,今日韩兴邦上门说的那些话,您与娘应当都听进去了,觉得女子没有男子作为依靠,早晚有一天会被人诟病。”
“可是那又如何?我有银子,有自己想做的事,家中在我的管理之下蒸蒸日上,我又为何一定要嫁人?又或者一定要寻一位郎君来让我心烦?”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也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郎君。”
韩霜锦敏锐察觉到了韩老夫人情绪的动摇,她准备趁热打铁,直接把自己喜欢唐清璃的事情说出来。
“罢了。”
韩老夫人摆了摆手,幽幽地叹了口气:“原来那人说的话都是真的。”
“什么话?”
韩霜锦挑了挑眉,心有所觉。
“你不喜欢郎君,你喜欢女子。”
韩老夫人看着韩霜锦,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这个娇弱的孙女突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变得有谋略有担当,想法都异于常人了。
“谁与祖母说的?”
韩霜锦听了这话心头一沉,但是却没有反驳韩老夫人说的话。
“是谁说的不重要,你且告诉祖母,是不是?”
韩老夫人心情复杂,她看韩霜锦这个样子就知道,想必此事是真的了。
“是真的。”
韩霜锦本来想否决,想了想,还是直接承认了。
“你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韩老夫人脸色大变,她看着韩霜锦,心头大惊,这可是违背阴阳,为世俗不容的事!
“祖母别动气。”
韩霜锦看她脸色不好,连忙给她拍了拍肩膀顺气,接着说:“此事…”
“你别说了。”
韩老夫人干脆利落地打断了韩霜锦的话,脸色特别难看:“我还以为,是你醉心家中的生意才不考虑嫁人的事,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荒唐的心思,你这是想要让我们韩家被戳脊梁骨吗?”
“祖母。”
韩霜锦叹了口气,既然她不让自己碰,那自己远一点就是了。
“是谁?!”
韩老夫人心情复杂,这会是真的忍不住动气,韩霜锦怎么能做出这种事!若是日后被人知道了,怕是…
“永乐公主。”
韩霜锦摇了摇头,既然如此,便直接一点,把所有的事都告诉韩老夫人吧。
“公主?”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张开了嘴,想说什么,却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可能是这段时间韩霜锦在京都野了,做了些不着调的事情,又或者是京中家世地位显赫的人太多,她被胁迫了。
但是怎么想都想不到,韩霜锦喜欢的人居然会是永乐公主!
“是。”
韩霜锦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韩老夫人:“祖母,孩儿自问从小到大恪尽礼仪,从来没有任何逾矩之举,在家中也一直都学习娘与祖母让我学的东西。”
“爹爹没有儿子,突然离世,是孩儿把整个韩家撑了起来,对此,孩儿并没有任何怨言,甚至觉得自己能够帮到家里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我想做很多事,也想告诉旁人,女子之身不一定要在后院相夫教子,她们也有很多可以做的事,不依附于男子,也可以拥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或许祖母会告诉孩儿,说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女子应该在家中相夫教子,应该操持后院中的事,掌管家中的中馈,可是,凭什么?”
“凭什么男子就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只能够在家中自怨自艾?祖母,孩儿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只要有一个机会,女子也可以证明自己一点都不比男子差。”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摇了摇头,温声说:“这是女子千古以来的宿命,你只是个例,若不是你爹突然离世了,祖母也不会让你做这样的事。”
“你出去一趟,其实更应该了解到,以女子之身立世本就不容易,祖母那个时候是因为没办法,不想让你爹的东西被人拿走,所以才让你在这么小的年纪成为了这么大家的家主。”
韩老夫人看着她这个样子,心中是真的有些动摇了,她在想自己之前做的那些究竟对不对,让她成为家主真的合适吗?她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说出了这么多惊世骇俗的话,而且还…
“我不后悔,祖母。”
韩霜锦摇了摇头,突然释然了:“是呀,您这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自然也会觉得孩儿有问题。”
“霜锦,你听祖母的,公主是金枝玉叶,她对你的感情并不一定是真的,而且你们两人都是女子,这本就不合礼法。”
韩老夫人握着韩霜锦的手,接着说:“祖母知道你不甘心,也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但你还是听祖母的,这段日子祖母给你安排…”
“祖母,您直接说吧,谁来找的你?”
韩霜锦淡淡地打断了韩老夫人的话,问了一句。
“你这孩子。”
韩老夫人叹了口气,看她这架势是准备打破砂锅问到底了,便说出了一个名字。
“石永舟的娘子,永州城的城主夫人?”
韩霜锦啧啧称奇,看来这个女子还真是,有几分手段,连她喜欢女子的事情都知道了。
“是。”
韩老夫人点头,轻声说:“我原本以为她是说着玩的,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所以呢?祖母想怎么做?”
韩霜锦看着韩老夫人,等着她做出决定。
“你,寻个郎君嫁了吧。”
韩老夫人叹了口气,又说:“若是不嫁也可以,找个人入赘就是了,也能够接着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只不过这与女子在一起就万万不可了。”
“有何不可?”
韩霜锦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祖母,您应当知道如今的我,今时不同往日了吧。”
“怎么?你连祖母的话都不听了?”
韩老夫人看她这样子,脸色不自觉沉了下来,接着说:“祖母也是为了你好,这皇商之名留下来了,你日后也不用去京都了。”
“我不犯人,人却犯我啊。”
韩霜锦叹了口气,原本是不想多说什么的,没想到二皇子居然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既然如此,那她不说是不行了。
“什么意思?”
韩老夫人看着韩霜锦这样,心头不自觉一痛,要是那个时候不让她去京都就好了,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韩霜锦若是真的和永乐公主在一起了,她怕是真的要被韩家的列祖列宗戳脊梁骨骂。
“他们为何要和祖母说此事?又为何要挑着这个时间上门来说这些?”
韩霜锦语气淡淡的,接着说:“无非是韩兴邦送过来的人都被送回去了,那些人闹他,他觉得丢脸的同时知道韩氏布庄还有食锦小店不会落到他手里了。”
“韩兴邦应当没有这个意思。”
韩老夫人微微蹙眉,轻声说:“他只不过是想着往铺子里多加些人,让自己的威望更甚而已。”
“祖母,您还真的是,天真。”
韩霜锦笑了声,又说:“被女子压一头,不得翻身的感觉,任何一个男人都会觉得不好受吧。”
“族中有个规矩,若是成年女子继承家业致使手中产业经营不当濒临倒闭的时候,所有的产业都要回收为族中所有,这个规矩,我相信祖母应当也清楚吧。”
“不可能!”
韩老夫人听了这话立刻否决:“族中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你想多了!”
“事实胜于雄辩。”
韩霜锦拿出了一封信,放在了韩老夫人面前,冷冷地说:“祖母,族学从原来的一月一百两银子,到如今的一月五百两银子,我并不觉得您会不知道这件事。”
“我知道,这每月从账上支走的银子,我自然都是知道的,只不过这族学每月招的人可都不是小数目,咱们又让女子也入学,自然也是…”
韩老夫人说着说着就突然没声音了,她看着韩霜锦拿出来的信,脸色铁青。
这族学是韩老夫人还有韩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就有想法想鼓励族中开起来的,自然也有想过资助族学开起来的事情,也统计过具体每月要用的银子。
可未曾想,这信上明明白白的账目却是和族中每月送来的不尽相同。
一百文的砚台到了账本上转成了一两银子,寻常的纸笔在账本上拢共算下来每月需要一百两银子,日常给学子们准备午膳也需要一两百两银子。
韩老夫人哪怕再蠢也知道,这些银子都是被族中的人给贪了。
“这只是族学,韩氏布庄,食锦小店,奇居阁,广福楼我还没有整理。”
韩霜锦看着韩老夫人,说:“祖母,抛开孩儿的亲事不论,你确定我们养出来的这些人,没有狼子野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