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学谦等着姚经理。
曹学谦的想法是,如果可以,尽量跟每个员工都告个别,尽管这种告别是艰难的,是伤感的。
给不到员工稳定的工作,至少能给到他们最基本的尊重。
这些员工,他们都是打工人,是人,他们应该被告知真相,应该得到老板的一句对不起,而不是简单地稀里糊涂地被遣散。
这四天,曹学谦的主要工作就是找员工谈话、告别。
已经跟两个员工谈过话,下一个是姚经理。
姚经理是项目部经理,也在同鑫厂干了近五年了。
当初,项目部经理张刚安以辞工来威胁曹学谦,曹学谦还真不怕这个威胁,他就顺着张刚安,让张刚安走人,而且必须得走,不给机会吃回头草。
张刚安走后,曹学谦就招来了姚经理。
而这姚经理,在同行鑫厂一干就算五年。
如今,姚经理也要面临重新找工作的问题……
曹学谦正想着,听到敲门声,是姚经理。
曹学谦说了声:“请进。”
*
这是十一月里的最后一天的下午。
同鑫厂差不多已经是人去楼空。
曹学谦真的做到了与每个员工告别,不能一个一个谈话和告别,他也几个几个地谈话和告别。
很多员工结了工资,领了赔偿后就走了,有的回老家,有的另外去找工作。
他再也不是他们的老板了,他们也不再是他的员工了。
同鑫厂的一切,都成为了在这里待过的每个人的过去。
在与这么多的员工谈话的过程中,很多员工的淳朴和善良,都让曹学谦感动。
殷小小打印的那张表格,大部分人都做了登记,都说曹学谦是个好老板,不会亏待员工,给他打工,心里面踏实。
殷小小说那张表格由她来保管,她说她会拍照收藏,等到哪天真用得着了,由她来联系原来的那些兄弟姐妹……
曹学谦与员工们的谈话都很顺利,但也例外,有一两个员工表示了不满和愤怒。
比如前天,有个员工,姓吴,在同鑫厂干了一年多。
他一从曹学谦的办公室出来,瞬间变脸,很愤怒地说:“什么破工厂!竟然说倒就倒了,这不是害人吗?”
当时写字间还有几个人,殷小小也在,他们听了,不约而同地回怼姓吴的:“怎么害你了?害你什么了?让你白得几个月工资,你还不知足?”
姓吴的有点懵,怎么一下就犯了众怒?就赶紧地闭了嘴。
曹学谦也听到了那姓吴的员工的话,但他并不计较那姓吴的员工说了些什么,他觉得这情况下员工有些情绪很正常,他也心里强大,不会受不了员工一句发泄的话,但他没想到其它员工会这么地维护他,让他不胜感动。
现在,曹学谦自己也要走了,永远地离开这间办公室了。
他整理了一下他觉得还用得着的一些私人物品,放在一个很简单的帆布袋里,走出了这间曾经属于他的副总经理办公室。
其它办公室里都没有人了,只有业务室还有一个人——韩经理。
曹学谦向韩经理打招呼:“韩经理,还不走吗?”
韩经理抬头,笑:“曹总你先走,我最后一个走。”
“一起走啊,我带你一起走。”
“不用,我自己走就行。”
“那行,那我先走,以后常联系。”
“诶。”
……
曹学谦出了同鑫厂,上了翼虎,一抬头,又看到了“同鑫精密制品厂”几个大字。
曹学谦这才想起来,韩经理为什么还没走,因为他还要把这块牌子取下来;
曹学谦也明白了,韩经理为什么要执意留在最后一个走,因为他是怕他取牌下来的时候自己看到了心里伤感难过……
再见了,同鑫厂。
人生有无数个再见,但有些再见是再也不可能见。
曹学谦开着翼虎,驶出了旭辉工业园,感慨这个工业园再也没有了同鑫厂。
出了工业园,又来到郁金路,来到了一个红绿灯路口。
红灯正亮着,曹学谦踩了刹车。
无聊中,曹学谦点开了手机,点开闪着红点的朋友圈,第一眼看到的是韩经理的朋友圈,发布时间是一分钟前。
韩经理配了两张图,两张图拍的都是“同鑫制品厂”这个牌子,一张是还挂在厂门上的,一张是已经从厂门上取下来了的。
韩经理配的文案是:
“六年前,是我,把这块牌子挂在大门上,再蒙上了红绸;现如今,也是我,把这块牌子从大门上取下来,放在了这个角落……”
没有了更多的文字,那个省略号,隐藏了韩经理太多的慷慨和唏嘘……
朋友圈才刚刚发布的,所以还没看到人评论。
曹学谦也没有评论,评论也是徒增伤感,随着那牌子的摘下,同鑫厂正式消亡,从建立到倒闭,它只经历了十年的时光。
绿灯亮了,曹学谦继续开车向前。
车流滚滚,红尘滚滚,几多沧桑,几多变迁。
*
这是十二月里的第一天,曹学谦本来想睡个懒觉,但曹蓝杉要上学,叶莲要早起,曹学谦也跟着起来了。
等曹蓝杉上学走了之后,曹学谦也跟着叶莲去跑步。
今天起,他可以给叶莲提供24小时的全日制陪伴。
按照惯例,他们先绕着岸包中学跑,然后再来到沙红公园,在沙红公园的外圈跑道上一圈一圈地跑。
曹学谦一边跑,一边跟叶莲聊同鑫厂最后几天里他跟那些员工们谈话时发生的一些事情。
叶莲静静地听,偶尔不明白时就问一问。
等曹学谦说完,叶莲说道:“还好,大多数员工都还是通情达理,一开始我还担心你被工人们围攻呢。”
曹学谦笑:“你想得那么糟糕?”
“那不是听说过很多工厂或者是公司里闹劳动纠纷的吗?”
“那我们不存在,平时我就很尊重他们,把他们当成同鑫厂的主人,跟他们谈话沟通时我也是很诚恳,而且,我们的赔偿实打实地到位,不是装样子的敷衍。”
“也是,人心都是肉长的,你是什么样子的一个老板他们都看得见,所以他们就非常信任你,甚至还想追随你。”
“对啊,殷小小他们还想追随我。我现在还不是跟他们一样?同鑫厂倒闭,我还不是失业了?”
“是啊,同鑫厂倒闭,几个股东里面,你的影响最大。肖冒炳和其它股东在外面都是有工作的,成宇飞虽然现在也算是失业,但韩雨默挣钱厉害,你呢,失业了,我还不能挣钱。”
“肖冒炳不知道有没有工作,鸣顶公司也倒闭了,不知道他重新找到工作没有。”
“他是活该,好好地一个工厂给他挣钱他不知足,各种作妖,搞得你和成宇飞心灰意冷,不然,工厂很可能走不到这一步。”
“算了,不聊他了。我算是认清他是个什么人了,以后不可能再与他有交集了。”
“嗯,那简西琪也是,我也是看走眼了,他们两夫妻真是一对奇葩,不可理喻。”
曹学谦没有接话,沉默了一阵。
“你还在难过?”叶莲问。
同鑫厂倒闭,叶莲也很惋惜。
十年的一个工厂,成长起来好不容易,没想到这么快就倒闭。
这个厂一倒闭,不但曹学谦没班上了,以后每年再也没有分红了。
不过,叶莲是个物质欲望极低的人,觉得现在怎么样一家人都能生存下去,所以虽然惋惜,也没觉得是件什么天塌下来的事情。
但叶莲知道曹学谦不一样,他管理了同鑫厂五六年,对同鑫厂倾注了不少的情感和心血,他肯定是更难过和不舍。
曹学谦看到叶莲这样问,就笑了一下,他可是从不会把工作上的情绪带到家里面来的,不管在外面经历什么,顺不顺利,在家人面前,他总是乐呵呵的。
曹学谦说:“也不是难过吧。就是刚才想起韩经理昨天发的那条朋友圈了,想着韩经理肯定有许多的难过和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