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学谦想了很多。
翼虎来到了同鑫厂门口。
曹学谦下了车，看向厂门，看向厂门上的几个大字：
同鑫精密制品厂。
他还记得六年前揭牌时的情景。
那时，真的是意气风发，无限憧憬。
没想到，短短的五六年，同鑫厂就气数已尽，“同鑫精密制片厂”几个字，几天后将不复存在。
曹学谦走进同鑫厂。
有个工人从里面走出来，向他打招呼，称他曹总。
曹学谦也笑着回了个招呼。
男人就是这样，纵使心里千般沉重，面上仍然是云淡风轻。
同鑫厂现在只剩下一层楼了，工人们全部是在一楼了。
因为业务萎缩，所以规模也是不断地收缩，之前的二楼空出来了，出租出去了，能收点租金。
所有这些，都是些无奈之举。
曹学谦再往里走，写字间有员工在聊着什么，有人还在忙着一些事情。
看到曹学谦，大家就都安静了下来。
曹学谦从财务室经过，财务室的门是开着的，简西琪和后面来的那个出纳在无聊地刷着手机。
财务室现在只办半天工，就是下午半天，因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简西琪的专业能力没得话说，之前同鑫厂生意好的时候，她盯着这个，盯着那个，生怕曹学谦和成宇飞私自把工厂的某份财产据为己有，现在工厂倒闭了，她不需要盯谁了，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过了财务室就是业务室。
业务室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个人了，包括韩经理和另外一个业务员。
韩经理在同鑫厂成立之初立下过汗马功劳，也是对同鑫厂最有感情的人之一。
曹学谦看到韩经理，想起之前韩经理闹离职时自己跟韩经理说过的一句话：只要同鑫厂不倒，你就可以永远在同鑫厂养老。
话虽然没有说满，但曹学谦也视之为一个承诺。
曹学谦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没想到这个承诺注定实现不了，同鑫厂眼看着就要倒闭了。
总经理室是锁着的。
成宇飞应该还有一些私人物品，如果他觉得不重要，可能都不会回来拿了。
曹学谦进到副总经理办公室，在那张真皮椅坐下来，把脑袋靠在后背上。
他想放空一下自己，再想想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同鑫厂高峰时刻有三四百人，现在还有剩余的一百来号人，这些都是最忠实的员工，如何妥善处置，是曹学谦当前要考虑的主要问题。
曹学谦刚坐下不久，殷小小进来了。
殷小小拿着一份仓库物料表让曹学谦过目。
随着工人的不断流失，有些工作就分摊到剩下的员工身上，所以有些员工就身兼数职。殷小小就是这样，不仅是pmc，还是仓管员。
曹学谦让殷小小把那张表放在桌面上，说他等一会再看。
“殷小小。”看到殷小小要走，曹学谦突然叫住了她。
殷小小立住，问：“曹总有事？”
曹学谦临时起意跟殷小小谈同鑫厂已经转让出去，厂里的员工过几天都得遣散的事情，然后再问问殷小小的打算，但他马上又改了主意，说：“没事，刚才这表上有个地方我没看清楚，现在没事了。”
殷小小哦了一下，然后说：“那我出去了？”
曹学谦点头，看着殷小小走出了办公室。
曹学谦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但在遣散员工这件事情上，却是显得不忍，不忍去面对他们失望的难过的眼神，不忍看他们从同鑫厂出去后不知道何去何从的身影。
员工们陪同鑫厂走到最后，等来的却是被遣散的结果，怎么说，都是同鑫厂亏欠他们。
算了，今天先不说，明天吧，明天开始，再一个个跟员工说。
厂不在，情谊在，与每个员工告个别吧。
*
第二天，第一个被曹学谦叫到办公室谈话的人是韩经理。
韩经理作为韩雨默的亲戚，其实他早已经知道了同鑫厂已被转让，只不过，他有他的分寸，不当他说的他不说。
韩经理是同鑫厂的最老元老之一，参与了同鑫厂的初建，见证了同鑫厂的搬迁、扩建和迅猛发展，当然，最后也见证了同鑫厂的衰败和没落。
韩经理也很难过，想不到最后是这样的结果。
当初搬到旭辉工业园来的时候，“同鑫精密制品厂”这块牌还是他亲手挂上去的，那时候，内心里是多么的喜悦和欢乐。
可如今……
曹学谦跟韩经理的谈话还算是比较轻松的，毕竟韩经理知道内情。
曹学谦向韩经理表达了自己的遗憾和歉意，韩经理表示理解，说行业上的新旧迭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曹学谦表示感谢，虽然韩经理把同鑫厂衰败的原因全部归结为行业大环境，但曹学谦心里仍然是很愧疚。
曹学谦问韩经理有什么计划，什么时候离开同鑫厂？
韩经理说暂时还没有计划，他说他反正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急着做计划，他会在同鑫厂待到最后一天。
曹学谦感谢韩经理对同鑫厂的深情厚谊，并拜托韩经理在最后一天离开前把“同鑫精密制品厂”这个牌子取下来。
韩经理心情复杂地点头答应，并问曹学谦还有没有别的吩咐？
韩经理对曹学谦非常尊重，因为曹学谦是一个非常平易近人，又能设身处地为员工着想的好老板。
曹学谦说没有了，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请韩经理吃个饭，正式向韩经理表示歉意。
韩经理慌地赶紧说曹总言重了，没有的事，同鑫厂待他不薄才是真。
韩经理从副总经理办公室出来后没有直接去财务室结算工资和领取补偿。
他不急，他反正会待到最后一天。
*
殷小小是第二个走进副总经理办公室的。
“曹总，你找我？”殷小小问。
“殷小小，你在同鑫厂多少年了？”曹学谦问。
“五年多了。”殷小小奇怪曹学谦突然问这个。
“感谢你五年来对同鑫厂的不离不弃、兢兢业业，为同鑫厂的发展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你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员工。”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这是我的职责。曹总怎么了？为什么说这个？”殷小小感觉到曹学谦今天的语气不是一般的严肃，似是有大事要说。
“殷小小，”曹学谦艰难地切入正题：“非常遗憾，同鑫厂已经转让出去了，下个月一号新的老板会来接管。”
殷小小脸上显出震惊的神色，不相信地问：“曹总，你是说，同鑫厂转让了？几天后我们就没班上了？”
曹学谦神色凝重：“是的，昨天，已经签了转让合同了，同鑫厂对不起你们。”
殷小小脸上震惊的神色很快消失了，似乎已经接受了现实：“曹总不要这么说，你们也是不想的。”
“你有什么打算？是另外找工作，还是留下来跟着新的老板干？新老板姓魏，如果想跟魏老板干的话，我可以跟他沟通，向他推荐。”
“不了，反正过两个月就要过年了，我可能先回老家，明年再出来。”
“那也行。需要我帮助的话就尽管说。为了表示对大家的歉意，同鑫厂拟定的补偿方案是：两年以上工龄N+2，两年以下N +1，需要我解释吗？”
“不用，我知道。一般都是N+1的赔偿方式，你们这样赔已经算是很慷慨了，很照顾老员工了。”
“谢谢理解和体谅，怎么赔也都只是一种补偿，同鑫厂总归是对不起大家。”曹学谦发自内心的说道。
曹学谦觉得同鑫厂对不起那些员工，更觉得自己对不起员工，为了给老员工多争取一个月的补偿，他差点跟董事会的其它股东（除了成宇飞）撕破脸。
“曹总不要这么说。你和成总都是好老板，有些工厂要倒闭了，会千方百计地赖掉员工的工资，哪里还会像你们这么赔偿？同鑫厂没有亏待我，我很知足了。这些补偿，也足以支撑我找到一份新的工作了。”
“谢谢，谢谢理解，那你还有没有别的要求？”
“曹总，你们以后还会开厂的吧？”
“这个，还真不知道，就算开，也没那么快，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想着，像你和成总，你们这些当老板的，很多时候会东山再起的。我就想，如果你们还开厂，我仍然可以去给你们打工啊。”
曹学谦一时竟有点感动，笑道：“谢谢，谢谢你这么信任我们，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一定会联系你，不管你在哪里，也不惜一切代价把你挖过来。”
殷小小也笑：“曹总太高看我了，哪有那么难？曹总一个电话我就投奔过去了。”
“那就这样说好了，没想到你竟想那么远去了，你们这些留到最后的，都是些最忠实的员工。”
“好老板，谁都想跟随的。在同鑫厂五年了，从没看到你亏待过哪一个员工。我的管理层分红还是你给我争取的呢，你大概都忘了。”
“是有点忘了。不过你这一提起，我又记起来了。那本该是你应得的，可惜今年，你们都拿不到分红了。”
“你们老板都亏损，我们怎么还可能有分红？水涨才能船高，这个道理我们还是懂的。”
“谢谢理解和支持，还有什么要提的吗？”
“还是刚才说的事情吧，可能有不少员工有我这种想法，我建议曹总打印一张表格出来，把有我这种想法的员工们的联系方式做一下登记，到时你和成总再开厂了，能用得上的，可以的话，一个电话，我们就又过去了。”
“行，你这个建议很好，那你就去打印一张这样的表格出来。”
“好的。那我现在就去。”
“那你也帮我叫一下姚经理。”
“好的。”
……
曹学谦看着殷小小走出了办公室。
真是金子般的员工。
在工作中，指哪打哪，无怨无悔，并且很有主人翁精神，有些工作，有些事情，她还想到老板前面去了。
后面半年的时间里，殷小小都是身兼数职，既要做生产计划，又要负责仓管工作，琐碎繁杂，她也从没抱怨过什么。
在工厂倒闭，她马上就要失业的情况下，还不记恨老板，只想着老板的好，以后还想继续跟随老板的脚步。
曹学谦奇怪殷小小怎么就那么断定如果再次开工厂他一定还会与成宇飞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