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原来一直没走啊。
青涯意识逐渐回笼。
他慢慢睁开眼,眸光涣散。
眼前白光在缓缓褪去,油污斑斓般的色块却又占据了大片视野。
他不得不用力闭了下眼。
等到他眼前的场景恢复如常,他才抬首看向虫神像——
前面的雌虫。
年轻虫皇不知何时从阴影中走出来,暴露在天光下,长身玉立,似乎已经安静注视了他许久。
青涯愣神。
安德伊尔面颊被金白天光映得苍白,墨蓝色长发与猩红大氅都显出一种过度曝光带来的失真感。
他面色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青涯久久站在原地不动的原因。
色彩极其浓烈的雌虫站在苍白神像底座之下,两厢对比,青涯突然有点无法确认,到底谁是神。
安德伊尔忽然弯了下唇。
原先,安德伊尔在他背后闲闲等着,看他抬着小脑袋看向虫神像却一直不动,就绕到他跟前看了看,结果发现他闭着眼睛。
他叫不醒他,拧眉回头看向虫神像,对上那对白色眼瞳,胸腔中的心脏就突然重重一跳,震得他大脑嗡然一瞬。
安德伊尔忽然心有所感,摸了摸小雄虫有些凉的脸颊,就快步走向殿中央,踏上台阶,环顾四周。
最后,他探究的目光落到虫神像。
看来看去,还是没看出什么,时间过得挺快,下半场仪式都要开始了。
安德伊尔干脆不管了,决定先带青涯回去。
谁知道青涯已经无声睁了眼,面色苍白地看向他这边。
还不待他说话,青涯又把眼睛闭上。
安德伊尔站在原地,突然不想动了,想看看青涯是要干什么。
很快,青涯就再次睁眼。
谁知道这小崽子就傻愣愣盯着他看,也不说句话。
他无奈地偏了下头,叹气。
雌虫两个大跨步就下了台阶,以一种调侃的口吻道:“站着也能睡,怎么回事呢?要困死我们芽芽了是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青涯张唇喃喃了什么,好像是先唤了声陛下,就两眼一闭、直挺挺往前倒。
雌虫深色的瞳孔骤然震颤,本来远在十几米外的身形一闪,迅速伸手接住了青涯软软的身子。
安德伊尔此时的神情极其可怖。
他将青涯打横抱起,在转身之前看了虫神像一眼。
雌虫猩红色的瞳孔极度收缩,细如麦芒。
“你最好没骗我。”
*
青涯低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双手,沉默良久:“……”
他悬空浮在这黑暗之中。
寂静。
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有些搞不懂。
自己现在是在做清醒梦,还是……
又去了另一个地方。
青涯压下心里逐渐蔓延开的恐慌。
他闭眼之前,看到陛下朝他这边过来了。
肯定会没事的。
他一定可以回去的。
哪能就这么倒霉?
他深呼吸几次。
嗷呜呜呜呜呜——
为什么又是他啊!!!
乌乌qAq
青涯抱着脑袋,满脸崩溃。
他吸吸鼻子,不信邪地将四周仔细打量个遍——
一丝光亮都没有,就是纯粹的黑,偶尔“吐”出一些油污一样的斑斓。
青涯不敢看太久,他会眩晕。
黑发男生低下头看着自己半透明的身体,扁扁嘴。
他深吸一口气,大声喊:
“我要出去!!!”
“我!要!出!去!”
他喊得声音都有些哑。
“……”
没有回应。
青涯没有感觉很失望。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暗自斟酌着语气。
小雄虫双手合十,对着自己眼前那一片乌漆嘛黑拜了又拜,小嘴叭叭道:
“拜托啦,拜托啦,不可以这样关我的……很没礼貌的嗷……”
声音又软又甜,配上他软白的脸,看上去乖得要命。
“求求了乌乌……我又没做坏事,不要关我啦……拜托拜托……”
青涯闭着眼,十分真诚地恳求着。
“…………”
青涯没辙了。
好话歹话都说了,一点用都没有。
他气得头毛都炸了起来。
青涯气着气着,又开始心焦,眼眶红红。
他突然晕了,陛下肯定很担心。
要是他不只是晕了,而是不见了……
青涯不敢想安德伊尔那时的心情如何。
好烦啊。
好不容易适应了这里,他都愿意出门了。
不知道是谁,又突然把他扔这里来,还吓他,不理他。
好可恶。
好讨厌。
男生脑子很乱,腮帮子已经挂了泪珠,被他抽噎着抬袖擦去。
他将头埋在臂弯里,小声呜咽:
“到底是谁啊……”
“我讨厌你……”
咔咔。
青涯耳朵一动,猛地抬头。
他有些狐疑地侧了下耳。
“咔啦————”
没听错!
青涯瞬间振奋起来。
他胡乱抹了抹脸,眼巴巴地环视四周。
咔咔。
青涯脚下一歪。
他低头,刚“咦”了一声,就瞬间落进了脚下裂开的黑洞里。
青涯头朝下脚朝上,被迫进行自由落体运动。
他双眼圆睁,表情空白,已经吓得失声。
不知道下落了多久,青涯几乎都要睡着。
“叮叮——”
青涯瞬间睁开眼,眸光清明。
他被空气缓缓托起,轻柔地放到地上。
青涯眨眨眼,“谢谢。”
不对。
他一下子板起小脸,语气硬邦邦道:
“我还在生气,不想说谢谢。”
“还没超过两分钟,我要撤回上一句话。”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下巴抬起,表示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
当然没有声音应他。
青涯突然感觉有点尴尬,还有点羞耻。
他刚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好像脑子不太聪明。
幸好没有其他虫看到。
小雄虫绷着小脸,暗自庆幸。
他现在才开始认真观察起周围。
他站在一条很长的走廊上,尽头全是黑暗。
青涯慢慢蹙起眉。
这走廊的装修风格好眼熟。
“叮叮——”
模糊的风铃声从前方黑暗里传来。
青涯吞吞口水,抬步往前走。
不怕不怕。
就在他的脚尖触及黑暗边缘线那一刻,一股强劲的吸力将他拉了进去。
——
蓝天白云,芳草萋萋。
青涯站在花海里,半晌没说话。
他瞳孔地震。
这里是皇宫最大的花园!!!
就连那架秋千都一模一样!!!
虽然看到了熟悉的景事物,但青涯心里却没什么喜悦。
他默了一会儿,抬脚往出口的方向走。
快到花园中央时,青涯看到了那棵古树。
它活了很久,粗壮的树干撑起沉甸甸的树冠,称一句遮天蔽日都不为过。
青涯多看了几眼,感慨一下,毫不留恋抬步打算略过它。
却突然听见头顶传来道懒洋洋的少年嗓音:
“只是躲会儿懒,又不犯法,你也别想着去跟我雌父告状。”
青涯身形一震,慢慢抬起头。
一片白色衣角从枝叶间垂下来。
他看到这一截白色,呼吸都无意识放轻。
少年根本不知道树下有虫似的,听了光脑那端的回话,又大声嚷嚷起来,语气带着十足的不满:
“我们家有你一个第一不是已经够了吗?干嘛一定要我再去争啊?”
“再说了,你第一还是我第一不都一样嘛!”
青涯没听见对面的虫说了什么,但是少年一下子炸了毛:
“赛迦维斯!不带你这样的!”
青涯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心里对树上这少年身份的猜测愈发确定。
少年还在叭叭:
“咱们可是亲兄弟,我把这个大任交给你,说明什么?说明我特别信任你……感动不?哎哎别挂别挂……”
这股欠欠的劲儿,不是安德伊尔还能是谁?
青涯没有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安静地盯着那片衣角。
登基之前的陛下啊。
好开朗,好可爱。
青涯心尖酸软得厉害,几乎发疼了。
究竟经历过什么,才变成后来那副样子呢?
青涯不是觉得未来的虫皇陛下不好。
只是突然觉得无助,无力。
他又不是傻的,陛下有的时候的确不太正常。
精神状态暂且不论,相处了这么长时间下来,青涯偶尔能感觉到,安德伊尔在压抑着什么。
更别说其实安德伊尔也没有刻意去遮掩,只是他反应有点慢,经常被安德伊尔忽悠过去。
年轻虫皇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深埋着一些腐朽可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