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推移,祂们残留于此间的影响变得愈发浅淡。
祂们成了传说。
深眠一场,直到再次睁开眼,先祖们恍若大梦初醒。
祂们没有留下名讳。
但他们也不在乎。
虫们疯魔地寻找着祂的痕迹。
苍白的神,美丽的、智慧的、慈悲的神。
祂不见了。
祂消失了。
没有信徒得以窥见其全貌。
没有信徒得以知晓其名讳。
但祂是虫们唯一的尊神。
虫们便举族奉祂为虫神。
从诸神黄昏末期至今的信仰,源源不断地注入祂的体内,虫神沉睡着。
在睡着之前,祂守在域外,仅仅用一层浅浅的意识覆盖住此间。
祂太虚弱了。
遇到某些特殊时期,祂偶尔会醒来一会儿。
仅祂瞥去此间的那一眼,便足以让祂理清此间发展的时间线。
发展水平还是太低了。
又有属民发疯了。
祂平静想道。
可祂无法再插手了。
此间实在太过脆弱。
能量失衡带来的影响太过巨大,太过长久。
祂一伸手就被混沌空间里那些乱窜的粒子攻击。
虫神冕下有些生气。
动不了,祂就托梦。
但没有几个属民承受得了祂的梦境愿力,梦一醒就发疯。
祂愁啊。
隔了百年才有可能成功那么一次,而那些属民,那些被默认成为虫神留于此间的神徒们,大多寿命不长。
祂无奈。
直到后来。
此间经历了一次十分可怖的空间动荡。
粒子互相激烈碰撞,磁场紊乱,宇宙被撕开一个个破口。
此间战事未休,又遇“天灾”。
信徒灵魂的哀嚎穿透了空间,直达域外。
神突然惊醒。
祂翻身,向此间望去。
战争,又是战争……
天灾,天灾,天……
祂忽然想起一件事。
早期虫族虽已开智,但并没有先进科技,轻重工业也不算发达。
相比起其他平行世界,此间简直是落后得可怕。
失去了神,虫族先祖们没了庇护,不得不动身在宇宙中寻找着适宜栖息之地。
他们身体里流着蛮荒古族的血,基因序列也被强行篡改过,再加上种族间的杂交繁衍……
他们的体型与表征发生了巨大变化。
身长十几米、外壳坚硬、骨翅锋利、花色艳丽,是虫们最常见的一种形态。
得益于神的赐福,他们可短暂地忽略太空环境带来的负面影响,只要赶紧找到落脚星球,就不会出现大量伤亡。
可惜,他们只是虫。
许多虫变成了太空垃圾,回不了家。
虫们哭泣着,互相依偎着,找到了一片星系。
此时的虫们喜极而泣。
可问题接踵而至。
虫的族群天性不同,可以各自寻找适合的领地。
可天性相似又略有差异,虫们在领地划分一事上便起了争执。
虫虽然擅长合作,可虫也是贪婪的。
不让。
战。
某颗星球上,部族间互相攻伐,一片混乱。
加之,没有后世才研发出来的星球保护罩,暴露在地面上的虫们很容易因为星球引力紊乱而脱出星球重力场,被卷入时空乱流。
祂一想通这种种关节,头都大了。
祂忍下贯穿了己身的不可名状的“疼痛”,拖着泄露出斑斓污浊的残破白身,将自己半碎的骨翅向前一拢。
那片小小的星系被祂纳入怀中。
磁场稳定了。
宇宙的伤口也在慢慢愈合。
虫们落回星球地面,抛去爱恨情仇,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祂的白身慢慢透明。
骨翅逐渐化为星尘。
祂虚弱地闭眼。
天却在他松懈的一刹,开了个玩笑。
六枚被遗弃在战场的蛋,本被吸到半空后又落向地面,突然冲破了星球引力的阻拦,飞向了某个太空裂口。
祂惊惶伸手,却穿过了他们。
他们进去,裂口慢慢合上,如一只闭起的眼。
祂安静地,茫然地,环视着此间。
祂又没救下他的属民。
祂是最没用的神。
祂是最愚蠢的,最无能的,最可恨的神。
虫们即将进入夜梦时,恍然听见天嚎。
夜空无云,却轰雷阵阵、声声作响。
神在哭泣,神在悲鸣。
祂失去了祂的孩子。
祂无时无刻关注着、醒来第一眼就要看到的、视若己出的、脆弱又纯洁的孩子。
没了睡意的虫们不知为何,望着夜空,心中忽然悲痛不已,忍不住嚎哭出声。
祂停止了哭泣。
祂再一次割裂自己。
祂将信仰之力转化为愿力,洒向域外。
虫神的属民,离家的孩子,他们太过脆弱。
他们的肉身被碾碎,祂会赐福,使其灵魂降生到有缘之地。
待他们成长,灵魂中虫神的气息愈发明显,便会被此间捕捉,祂刻意设下的灵魂牵引足以将他们带回家。
祂的孩子啊,祂可怜的、可爱的孩子。
祂无法亲身前去,只好藉由祂的属民将他们迎回。
虫神最后看了一眼此间。
这是祂的赐福之地。
祂将长久栖身于此。
祂长梦不醒。
*
虫神残留的意识察觉到孩子回来了。
但祂醒不过来,域外的苍白身躯再次一翻。
空间微微动荡。
本来黏在一起的六个光团忽然被某种无形之力软软一弹,各自飞远。
原始行星上。
军雌一下飞行器,忽然感觉到了奇异的波动。
他转眸一看,连光屏都没多看,迅速锁定某一处。
某边境星。
长发青年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将凌乱缠绕着身体的篷布艰难掀开。
他黑眸尚未聚焦,下巴就忽然被一只苍白的手扼住。
太空。
飞行器匀速行驶。
黑发男生被小心翼翼放在舱板上。
“只有他?”一道粗哑嗓音小声道。
“嗯。”另一道沉冷嗓音回答。
边境军区。
青年揉着自己一头凌乱的白金色卷发,浅灰紫色的眼眸茫然扫视周围。
最后,他顶着眼神各异的视线,呐呐道:
“woc,兄弟们这是,cosplay?”
他傻笑一下:“真有钱嗷。”
围着他的青年们,个顶个的强壮高大,居然把他的身形遮得严严实实。
没有虫应他。
他:“……”
某农业星。
男生轻蹙着眉,咳了几声,呛出一口水。
雌虫给他擦干脸上的水,然后拍了拍胸口,庆幸道:
“还好我发现得早啊,不然你得被我养在湖里的鱼啃得渣都不剩。”
男生:“…………”
他木然睁眼。
本来是想自己游上去的,这人一来就用机械网把他兜起来了。
某贫困星。
棕发青年打了个喷嚏。
他摸摸鼻子,茫然道:
“好奇怪,也不冷啊。”
圆圆胖胖的幼崽们哒哒哒跟在他身后,看到他停下脚步,眼巴巴凑过来。
“老师老师,你还没说谁是最可爱的小虫呢。”
棕发青年:“……”
他擦了下额角冷汗,面带微笑:
“哈哈,老师觉得世界上最可爱的小虫还没出生呢,小朋友们都很可爱哦。”
他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
幼崽们:“……”
“嗷呜呜呜呜呜————”
青年被淹没在小崽子们的哭声里,脸色愈发茫然无措。
——
气死祂了。
这小混蛋。
好不容易醒一回。
一睁眼就被这小崽子指着鼻子叭叭一顿说。
祂好不容易长好的骨翅都被气得扑簌簌往下落骨渣。
但后来祂听到那位半疯的属民在心里小声告罪:
‘冕下,您在吗?’
‘抱歉,我没有睡过去。’
‘我有点担心。’
‘芽芽不是故意的,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冒犯到您,我替他赎罪,请您别降罚与他,罚我。’
虫神冕下唇角压平。
臭小子。
以为祂是什么封建的大家长吗?
祂又不是没去人间看过,不问缘由一味责罚孩子,只会苦了孩子。
可恶,一个两个,都不盼祂点好。
属民继续无声地自言自语:
‘他很可爱,对吧?’
‘现在这样多好啊。’
虫神想了想,的确。
祂干脆略施小计。
小混蛋站在古虫神殿里,好不容易醒了过来,刚和半疯的属民说几句话,又晕了。
虫神冕下哼笑一声,再次闭上眼。
对祂来说,祂的一瞬间,其实已经横亘了许多光年。
祂只醒了这一瞬间,却将过去、现在、未来看了个遍。
未来看不了太多,但祂很满足。
祂的孩子们很好。
祂放下心。
接下来,休息够了,祂就要去域外找找乐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