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到僻静处,皆是一言不发。
突然,李清风摘下面纱,伸手拿走段鹿棠的面具,抬眼看着段鹿棠,轻声道:
“夫君送我回勿扰私宅吧。”
段鹿棠道:“夫人,你今晚粘人得让我有一些不安。”
李清风笑道:
“我只是突然发现,色诱相王上位这种招数,走不长远,且没有定数,还容易殒命。况且……夫君的醋意,我也承受不住。”
“你想色诱相王?你敢!?”
段鹿棠满眼深沉,与此刻李清风的鲜活成了强烈对比。
李清风悠悠道:
“不是一直没敢吗?看来,色诱这个行当,的确不适合我。”
李清风说着,突然上前抱着段鹿棠道:
“夫君,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爱惜自己,不可以少了一丝毛发,否则,上穷碧落下黄泉,我必不会原谅你。”
“你不在我身边,你要去何处?”
“也许去云游天下 。”
“不行,你休想离开我?”
“可我怕死!在这京都,你我互相牵挂,都是彼此的后顾之忧,总会露出马脚,我怕死,我……更怕你死。”
“我会护你。”
李清风突然望着夜空,沉沉道:
“夫君啊,你知道吗?那夜,血刺子出现,他们毫无人性,如铜墙铁壁般,似不生不死,刀枪不入。我自认为武艺高强,可在他们面前,我竟弱小得只有逃跑的份。他们不像人,更像一群不要命的死士,他们人数之众,难以计算,我只看见他们源源不断往李府涌入,似乎无穷无尽。 ”
李清风说着,眼神中不由自主露出恐怖之色,甚至连身体都莫名颤抖起来,仿佛那夜发生的一切就在眼前。
她颤着声音道:
“李氏几十口人,鬼兵上千人,我谁也护不了。就连我的命,也是雪鸮用自己替下的。……雪鸮……我对不起雪鸮,……若我不同你要她,她也不会……”
李清风的声音没入黑夜,如死水一般。
段鹿棠瞬间惊住了。
他所认识的李清风,以前外表清冷娇弱,但内心爽朗清明,再见后的李清风,外表更是孤绝冷摄,但内心依然勇敢坚毅。
可现在在他面前的李清风,无助又脆弱,自卑又愧疚,他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她,和那日激他心怀天下的李清风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段鹿棠不由得鼻子一酸,一下子环抱着李清风,轻声道:
“夫人……我在。”
李清风极力平复心绪,把内心的恐惧压制了下去。她继续开口道:
“夫君啊,如今宝木国,除了这京都依然繁华外,青凌十二州,哪处不是饥荒?各州苦不堪言,有些地方官员想改变现状,可手上又没有兵权。而夏鹘与丹西早已虎视眈眈。这皇都全是腐败奢靡,如今晚所见,他们做的全是禽兽不如的行当,这样的国家,迟早是要灭亡的。”
“我知道……夫人,我明日便打算见见楚王,倘若他是一个明主,我便助他。倘若他不是,我们便在这青凌十二州中找,总有一个能当天下大任的。”
“我一个女子,此前想在这京都,想凭一己之力颠覆这朝廷,后来才发现好难啊,刚才那戏场的一幕,想来是常常上演的。他们拿着生灵不当回事,你我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好拿捏的工具人罢了,哪天一个不快,殒命不过是他们一句话的事情。夫君,我看着那冯氏之人,便不由得想起那夜,我恨不能将其挫骨扬灰。可我却不得不与他们周旋,调笑,甚至不惜以容貌去引诱他们……只为接近他们,查那血刺子原委。”
“夫人,我知道,我知道。”
段鹿棠依然抱着李清风,轻声安慰着。
李清风道:“夫君,我信你,这宝木国,该换个样子才是;这宝木国的青年才俊,该像你这样才是。”
“夫人,我答应你,京都由我来闯,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你现在的样子,比在我面前大哭一场更让我心疼。你不该是这样的。”
李清风咧嘴笑道:“我们一定会平安相会的。”
“好,一切都依夫人的。”
两人相拥而立。
夜突然变得静谧无比。
良久之后,段鹿棠牵着李清风,二人缓缓向勿扰私宅走去。
段鹿棠道:
“夫人,你可知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夫君如碧空皓月,一腔热忱待清风,清风感激不尽。”
“只是感激吗?”
“大约爱慕更多一些。”
段鹿棠咧嘴笑起来,眼中的光比夜里的星光还要明亮。他说:
“夫人,父亲自小便于我说起潮州和西周的战役,说起他们保卫家国的骄傲和自豪……自小在我心里,便羡慕父亲们为天下征战,为百姓请命。我想着,我要是也是一方统帅,定让我的子民安居乐业,生活无忧。”
段鹿棠顿了顿,轻叹一声又道:
“父亲让我装病弱,同时,背地里又逼着我练武,读书。 ”
段鹿棠说着,似陷入了回忆,他道:
“我少时体弱多病,父亲为了磨砺我,将我丢进冬雪中练武,身上只留一件薄衫。后来我才知道他收养了很多将士的遗孤……父亲不光对我严厉,对他们也很严厉。……”
“他教我们经商,逼着我们练武,逼着我们学习四书五经。”
“天下技艺,他都似乎想让我们学会。”
“在棠阁,我们都怕他,可回到家中,他又是一个温润宽厚的父亲。”
“可是……他绝口不提心中的打算。”
“后来我长大了,便有一段时间以为父亲逼着我们学那么多技艺也好,让我装病弱也罢,皆是他一人的喜乐,便有些叛逆乖张起来。”
“我说要去从军,父亲雷霆大怒,将我禁足了一个月。”
段鹿棠说着苦笑起来。
“后来我才渐渐听说我与你的婚约,便问父亲,他才把秦舅舅和岳父母救段氏的事情与我说了,才把鬼兵、官家、血刺子的事与我说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厌恶皇族,开始慵懒随意起来,不想再有心中志向,只想在那桃源城中消磨时光,直到老死。”
“直到遇见你……”
段鹿棠脸上带了笑,他说:
“那夜,你娇弱无比,与你身边的丫鬟从西凉河边走过,竟然若月宫中的神仙一般……我未看见你的脸,但却连着几个日夜对你日思夜想。”
李清风插话道:“你竟然那时便见过我了?我去帮方知州的千金解毒,正好路过西凉河。”
“说起来你我的缘分应是上天注定的吧。自那日起,我开始对那段以报恩为名义的婚约有了些许不甘,但是那恩义又束缚着我不得不认命。”
“夫君一家的家风和品性,清风遇到了,感觉很是幸运。”
段鹿棠笑起来,用力捏紧李清风的手,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