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鹿棠见她说得严肃认真,立即收敛了笑意道:
“夫人,要赶我走?”
李清风长叹一口气,始终不忍心用残酷的方式与他说往后的事实。
于是她认真道:
“夫君,我今日……最后叫你一声夫君吧。”
段鹿棠有不好的预感,急忙站起来道:
“夫人,你是何意?”
李清风走近他,抬头认真道:
“你既有了新的婚约,我与你,更是不能再名正言顺了。”
李清风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往下掉。
段鹿棠见她流泪,慌得不知所措,只好伸手去捧着她的脸道:
“夫人,夫人,别哭,是我不好, 我会想办法退了那婚约,之前我以为你………”
段鹿棠不想再说出那个不吉利的字,于是顿了顿接着道:
“所以我想给夫人报仇,给岳母一家报仇,给我母亲报仇?所以才答应了婚约,我不知道那晚竟然是你?……夫人,除了你,这世间,没有女子能入我的眼,更别说是入心了。”
李清风哽咽道:“我自是相信你的。可是,我只想让你平安无事,让大家都平安无事。”
“夫人,我会平安的,只要你别推开我。”
段鹿棠迫不及待抱着李清风,怕她突然消失一般。
李清风缓了缓,控制住情绪,抬头看着段鹿棠,无比认真道:
“夫君,你我力量微弱,强权之下,你我都需委屈求全。那亲事,万不能退。我虽不知道你有什么计划,但倘若开罪了他们,你我往后别说报仇了,命都难保。”
“夫人,可我怎么能与你分开?没有你,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我……我又何尝舍得你?当得知你金榜题名时,我恨不能与你共庆,才想出了那梦幻之毒的计策;当得知你要娶别的女子时,我心如刀绞。……但是,这一切,都不及听说你要为我自戕时的后怕和无助。”
李清风长叹一声,悲声唤道:
“夫君啊,只要你我共生于天地,只要你我还有盼头,受一些屈辱又有何不能接受?”
“夫人……我该怎么做?我一日也不愿与你分开。”
“夫君,倘若你不知道我活着,你是如何打算的?”
“我离开桃源城,自然是一心颠覆乾坤,为你们报仇。”
“报仇后呢?”
“以往我想着报仇后便去与你团聚。”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掌握实权,革新政治。”
“所以,娶那合秋郡主,也是你计划中的一步?”
“是啊,我如今刚刚入仕,鲁国公这棵大树,如果抱稳了,兴许,少走一些弯路。”
“只要官家重用我,我们在朝中根基站稳,便有了主动权。”
“舅舅说,楚王之前随齐王带兵打仗,屡战屡胜,官家原本很喜爱他?夫君,你们是要扶持楚王吗?他是一个怎样之人?”
“他能装疯近十年,在民间受尽苦楚,然后又能让官家把他召入宫中,他是有史以来被贬为庶人后还能依然居住在王宫的皇子。”
“这么说来,舅舅说他可渺小如尘埃,可高大如日月,应是不错了。”
“我亦还未见过他。我想,等我的官位再高一点时,便可以去见他了。”
李清风听段鹿棠说完,长叹一口气道:
夫君,难哪!诶……你我人微言轻,靠在这京都步步为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夫人……你在京都开医馆,又故意与那卫国公和相王扯上了关系,是有何打算?”
“我与夫君大意相同,不过,在这宫中小打小闹,终究撼动不了他们,还时时担心掉了脑袋。”
“是啊,冯氏之所以能坐拥这天下多年,一方面打压各州武力,一方面巩固自己的军权。朝中官员多是文弱书香之家,可冯氏的子孙,哪怕一个娇弱的公主,他都让她们习了武艺。”
李清风插话道:
“正是。由此可见,他们深知这政权要从武力中夺取,又要用武力才能巩固。”
“所以,掌控军队,才能掌控一切。”
段鹿棠突然激动道:
“夫人,与你说了一席话,我突然便豁然开朗了。”
“但是,如今,我活着,你还要报仇吗?”
“夫人,既然你活着,那我们便回桃源城,或者去桐阳老家,安稳一生,何必在这京都与他们周旋。”
李清风深吸了一口气道:
“夫君去吧。”
“那你呢?”段鹿棠问道。
“夫君,你的杀妻之仇不用报了,但,我的灭族之恨却还没解。”
“那我与你报了仇再回去。”
“我与叔叔辗转一路到这京都,看见苛捐杂税不断,边关的百姓生不如死,而朝中京中只知道一味歌功颂德,……宫中朝中腐败奢靡,自私自利。所以,我一人的仇你可以为我去报,可天下人的仇,谁去帮他们报?”
“我一路乘车而来,不知天下之状。”
“夫君,我再问你,若我在这报仇之路上不幸殒命了,你当如何?”
“我必随你而去?”
李清风又深吸一口气道:
“倘若天下百姓困苦,你又当如何?”
“天下之人,不如你一人,你都不在了,我还管天下之人作何?”
“你……我应该对你表示感激的。但是,段公子,你我情深缘浅,缘分便就此作罢了吧。”
“夫人……你这是……何意?”段鹿棠不解问道。
李清风缓缓道:
“你本是一个潇洒肆意之人,为我做了改变。但,我们缘尽于此,往后各自嫁娶,各自欢喜。你应该知道,相王已逐渐落入我的圈套,我的仇,我的志,我恐怕要靠他完成。”
“你是何意?你是因为我要娶合秋郡主,所以生气了。夫人,我不娶她了,夫人……你也不准与别的男子有瓜葛。”
段鹿棠声音颤抖,满是心慌。
李清风心中知晓,段鹿棠本是一个潇洒闲适之人,心中却是偏执不已。如今知道她活着,他恐怕控制不住自己。若她要继续心中的志向,恐怕只能鞭策他,与他说狠话了。否则,他必定会为了她耽搁大事,为了她抛出性命。
李清风想着,推开段鹿棠,冷冷道:
“段公子,男子汉大丈夫,岂可拘泥于儿女情长? ”
段鹿棠见她突然变得冷漠疏离,着急道:
“夫人,我没有拘泥于儿女情长,我只拘泥于你。”
“是吗?段公子说得倒是好听,你为我做了何事?”
段鹿棠一时语塞,手足无措,心中愧疚。
李清风接着道:
“我李氏被灭门的时候,你在哪里?如今我只想报仇,只想还天下百姓一个清明盛世,免得还有更多的鬼兵,还有更多的李氏……我一个女子,尚能以大局为重,你堂堂男儿,难道还不如我吗?我李清风的夫君,当得是正道之主,万民景仰的英雄。你是吗?”
段鹿棠心中突然堵得慌,心痛得无言以对,只能目不转睛而又充满疑惑地看着李清风。
李清风见他如此,也是心如刀绞,她却只能继续道:
“段公子,后会无期,望你珍重。”
“夫人,我会帮你报仇的,我会实现你说的一切。”
“哼……段公子,我如何信任你?遇到事情只想着结束自己性命的人,如何靠得住?”
“我……”
“公子,我的仇,我自己去报,至于你,你若不是你,我又凭什么留念你? 难道就念着你为我殉情的壮举吗?你把我至于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地,我如何去面对你的父母,你的祖母?”
“夫人……对不起……我……”
段鹿棠如醍醐灌顶,想说话,开口却只有歉意。
李清风又接着道:
“段公子,你先得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夫君,倘若你活着全数是为了我,这如泰山压顶的重负,我又如何承受得住?你为了见我,不惜让利箭刺穿身体,如此不计后果而又偏执的性格,我与你在一起,何来的安稳之心?”
“夫人……我……让你失望了。”段鹿棠沉着声音,缓缓而又愧疚道。
“段公子是当朝耀眼的榜眼,自小文武双全,读的书自是比我多得多,公子心中满是春花秋月,阳春白雪。但我心中,处处是山洼野岭和鸡零狗碎。”
“夫人……是我狭隘了……请夫人等我!”
李清风瞪着蓄满泪水的眼睛,看着他,不再发一言。
段鹿棠向她深深行了一个礼,旋身大步走出去。
李清风站在风中,看着他远去,终是仰天长啸,嚎啕大哭。
亮归鸿自是在屋中看到了这一幕,也被李清风的一番言论震惊住了。
“她不过是一个十八九岁的丫头,她心中装满了天地,她见不得天地受损,见不得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