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风往书房走去,二叔及祖母皆说是书房,实为阁楼,阁楼有三层,比她的院子还要大一些。
从正面看,只看得见阁楼的一部分,似乎有一部分隐匿在后面的大山中。这个书房除了家主授权,其余人一律不得踏入。
李清风首次到这里,对此处一无所知。
她打开门,让醉梨守在门外。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书,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分类清晰。
。李清风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李氏卷宗》, 她直接翻到十八年前的记录, 便认认真真翻阅起来。这一看,着实把她震惊住了。
卷宗所述,如历历在目。
桃源城以经营药铺为主,所制药材远销宝木国各地,甚至有海外的国家前来求药。
宝木国熙和九年春,大渝州新上任的州官下令医药进行管制,对稍加不合格的药铺一律查处。此时城中人人自危,皆怕自家的药铺被查封了。
短短时日,桃源城便成了首个私人药铺全部绝迹的城市,各药商除了获得官府统一发放的一点微薄地契补给之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家铺子变成皇亲贵胄或者高官大户的囊中之物。
城中还有一批刚被官府查处还未进行处置的药铺,大小共计五十六间,这其中包含了李氏赖以生存的两间小药铺。
此时官家携皇族到桃源城行宫中避暑。
不料,大部人马感染瘟疫,官家及一众子女宠妃无一人幸免,知州大人急了,便在城中张榜悬赏,说要是谁能治得了这瘟疫,这桃源城剩下的五十六间药铺便归其世袭,重发地契。
消息一出,大渝州各城的医馆药铺的管事、神医郎中都云集在桃源城,都想获得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李清风的父亲李从甫及兄弟们更是都想为李氏争得这份荣光,那时,二叔李从元正在远游,未能赶上此事。
几日后,行宫中隐隐传出有皇族殒命的消息,而前去治疗的大夫以及自称药术高明的药商皆是有去无回。
众医馆和药商战战兢兢,便都不敢再去接皇榜了。
处于观望状态的李从甫告诫兄弟们不要轻举妄动。
谁料第二天,李清风的三叔李从茂,四叔李从印,和五叔李从久三人竟不约而同一起去把皇榜揭了,皇榜一揭,便是整个李氏家族的事情,李从甫岂能坐视不管?
无奈,李从甫只好与三个弟弟一起到行宫中执行命令。
也是在此时,他们才知道,揭榜之人在执行命令前皆要签一个军令状,若是治好了瘟疫,则桃源城所查封的五十六间药铺地契一并归他所有,按律经营,百年不纳贡,若皇族之人死一个,则接榜之家也得一命抵一命。这军令状,乃是官家之谕,一旦应了,便是君命难违。
李从甫及弟弟们签下军令状后,便想方设法为皇族之人医治。
两日后,李从甫终于研制出了抑制瘟疫的药物,便匆匆给皇族之人送去。
李从甫负责的官家及一干近臣服完药,感觉大为好转。
而此时,噩耗传来,李清风的三叔,四叔,五叔负责的两位皇妃及一位年幼的皇子殒命了。
原来李从甫研制的药汤还未来得及送达,皇子及贵妃三人便支撑不下去了。
对于李家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噩耗,按照圣谕,须得一命抵一命,三人必然要三命相抵。
官家当即下令把三人下了死牢。
李从甫颇为焦急,却只能赶紧把新研制的药丸送去各宫,心想待所有行宫感染瘟疫之人全部好转,也许可以向官家求情,将功抵过。
又次日,行宫瘟疫根治。
李从甫长跪于行宫前。
“李氏不要药铺,只求官家开恩饶我三位幼弟之命。”
官家痛失皇妃和爱子,于是让宫人回复道:
“朕乃天子,金口玉言,岂可出尔反尔。”
李从甫再次求道:
“草民愿一人承担,请官家饶了我的三个兄弟。”
长跪了一日,李清风的二叔李从元也正好远游归来,便与李从甫及秦玉一起去哀求官家。
经过苦苦哀求,官家终于做出了让步,但是一命抵一命的诺言绝不更改,要求李从甫立即赴京伏诛。
秦玉悲痛过度,当即动了胎气,李清风在行宫早产,那日正值六月六。
次日,官家令人向李氏颁布圣旨,旨意曰:
李氏从甫,治疫有功,依天子令,赐其药铺,五十有六,经营药材,百年免贡;嫡出世袭,不得擅让,后继无人,或经营不善,收回地契;禁作他用,则欺君论之,诛连九族。
李氏从茂,及从印、从久三兄,善揭皇榜, 行医不善,致皇妃皇子殒命,本应死罪。
其长兄李氏从甫,次兄李氏从元,及长嫂秦氏,甘愿为弟顶罪。念李氏从甫治疫有功,特准所求,以全孝悌之义。因秦氏临盆在即,特准其生产养育子女至成年;念李氏从元为弟顶罪,特准其代李氏家主十八年。
令李氏从甫立即赴京服罪,令李氏从元及从甫之妻秦氏,十八年后六月初一,遵旨赴京,以伏其罪,告祭皇妃皇子,不得有误,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诛连九族。
李清风看到此处,已悲痛不已,晃眼见后面大约是说此事在父亲李从甫的强烈要求下仅父母及二叔三人知晓。
又见文后写了一句,大概意思是说:
李氏罹难,药铺经营艰难。城中官员及商贾大户虎视眈眈。段氏鹿棠,联姻李氏清风,危时相救,人财两出,大仁大义,李氏当永世不忘。
李清风长叹一口气,早泪流满面,当即出门,吹响竹哨。
随即一干护卫从四面八方飞落在重楼苑中。
“家主。”
众护卫拱手而立。
李清风巡视一圈,未见到魁天,心中有一瞬失落,哑声缓缓道:
“我有一单生意与你们棠阁谈,谁能做主?”
领头的男子正是兀鹫,他不卑不亢回答道:
“家主请说,属下必定向阁主转达。”
“你是?”
“属下兀鹫。”
“那好,其余人下去吧,我知你能做主。”
兀鹫抬手,一干护卫隐入四周的黑夜中。
“家主有何吩咐?”
“我要棠阁想办法救我母亲及二叔,价钱你们开。”
兀鹫瞬间愣住了,半晌后才回答道:
“家主,令堂及二叔不是远游了吗?是发生了何事?”
李清风沉默了,月光下,她的腰身笔直,仰头看着京都方向黑茫茫的天穹,长叹一口气,才慢慢道:
“他们,已被官家赐罪,六月初一,将服刑。”
“此事……属下这就去安排通报阁主……时间怕是有些来不及了。”
兀鹫立即回答道。
“有劳了。”
李清风见兀鹫飞身而去,心中的计划越加清晰,她立即反身回屋,伏案写下两封信,拿出箱中的“沉渊令”和“神药令”,然后大声呼唤醉梨。
醉梨比李清风晚一些到李府,此时才打发完老祖宗和几房婶娘的问话。听见自家山主的呼唤,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家主,醉梨在。”醉梨飞奔而来,站在门外。
李清风示意她关上门,一脸严肃道:
“醉梨,你家山主要抗旨。”
醉梨将门关上,低声道:
“山主……醉梨听不懂。”
“ 母亲和二叔六月初一便要被官家赐死了,我要救他们。要救他们,李氏药铺便必须放弃了,但是李家几十口人,必会受牵连,所以,得护他们。因时间有限,你拿着这个令牌和这封信,立即去沉渊谷找舅舅求救,三日后亥时,请他在西凉河西岸接走祖母等人。”
“山主,醉梨一句没听懂,你别吓醉梨好不好?什么赐死,什么求救?”
醉梨听得云里雾里,又注意到了几个关键词,瞬间吓得六神无主。
“醉梨,我来不及与你解释太多,但是,李氏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就交给你和舅舅了,倘若……我……回不来……你便以我的身份,管理神药寨,此信及神药令交予你。其他事宜,我已告知舅舅,他会护着李家,也会护着你。”
“山主……你别吓我!山主……怎么突然这样?”
“醉梨,母亲只说去履行约定,可没告诉我他们再也不回来了,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我不想连母亲也没有……”
李清风说着,面色如以往一般清冷,却有一大滴眼泪夺眶而出。
“山主,你别哭,醉梨这就去,这就去。”
“好醉梨,清风谢谢你了。”
李清风说着竟然对着醉梨深深一拜。
醉梨心知事态严重,赶忙拿着信及令牌,出门骑马往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