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年湘南石湾村,夏日的正午,白晃晃的阳光烘烤着大地,风吹在身上,滚烫的犹如蒸笼里的热气,黏糊糊的令人难受。太阳实在太大,人们此刻大多都在家休息,不敢在外劳作,怕中暑。
安静的村子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村头一户人家跑出来一个少女,擦着眼泪一路猛跑,往村尾后面的水塘跑去。
到了水塘边,少女没有丝毫犹豫,扑通一声,直接跳了进去。
不远处有对夫妻抬着打谷机往旁边的稻田里去,刚好看到少女跳水塘,俩人放下打谷机,一齐跑来。
少女双手扑腾着,在水里浮浮沉沉的挣扎。
男人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潜到少女身边,从背后抓住她的头发,往岸边游去。
俩人合力把人拖上岸,女人大声嚷嚷,“春燕,你啥事想不开,小小年纪就要寻短见。”
叫春燕的女孩脸色苍白,神情萎靡,也不答话,望着水塘直掉眼泪。
男人发话了,“满英,你去叫她家人来,我看着她。”
满英一进村,扯着大嗓门就喊,“不得了,谭春燕跳水塘自杀,亏得我俩夫妻发现的早,要不然,就可惜喽,养这么大姑娘,不容易啊!”
她这一嗓子,惊动了好多在家歇息的村民,人们纷纷涌向村尾,去看热闹。
路过顾家时,看见顾家大女儿正在堂屋内扫地,满英停下来,“美玲,你和谭春燕关系这么好,你知道她为啥要跳水塘寻死?”
顾美玲大惊失色,顾不得回答她的问题,扔下扫把就跑。顾妈黄月兰听到满英的话,也跟在女儿后面往村尾跑去。
挤进看热闹的人群,顾美玲抱住浑身湿漉漉的谭春燕,哽咽着,“燕子,你没事吧,好好的跳什么水塘,你怎么啦?别吓我。”
谭春燕一言不发,垂着头,抱着双膝,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黄月兰也赶来了,招呼女儿,“玲玲,把春燕带回家换衣服,一身都湿透了,小心受凉生病。”
谭春燕赖在地上不肯起来,抓住地上的杂草,任顾美玲怎么拉她起身,就是不动。
拉扯间,谭春燕家人也赶来了,谭母嚎的惊天动地,“燕子啊,我的傻女儿,你干嘛要这样,你要我的命啊,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生了个讨账的,我命怎么这么苦啊,没一个省心的......。”
本来恹恹的谭春燕听到妈妈的哭诉声,突然站起来,又要往水塘里跳,嘴里喊着,“我死了,不花家里的钱,你们就省心了。”
众人哪会让她再跳,七手八脚的拉着她,顾美玲喊妈妈搭把手,架着谭春燕往回走。
街坊四邻纷纷向谭母打听出了什么事情,谭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我们做父母的偏心,不给她读书,能怪我们吗,她自己没考上中专,早就跟她说过,考上中专就给读,考不上就出去打工,家里什么条件,她没的数啊?她爸肺上长了囊肿,我腰椎间盘突出,都没钱去看,一点都不懂事啊。”
众人议论纷纷,“那不能怪父母啊,春燕,不是父母不给你读啊,是你自己没考上。”
“春燕,你要体谅父母,他们年龄大了,老农民攒两个钱不容易,你真要死了,你父母怎么过啊。”
谭母擤了一把鼻涕,甩在地上,手在身上擦擦,“她要复读一年,去考高中,我和她爸都不同意,你们评评理,复读要花钱,考上高中,学费那么贵,还不一定能考上大学,我就说她糟蹋这些钱干什么。”
“她就说我们偏心,有钱给儿子结婚成家,没钱给她读书,你看这话说的戳心不戳心,骂了她两句,气性这么大啊,就去跳水塘。”
女人们都叹息着,能理解谭家父母的做法,这都是命哦。能考上中专,哪家父母都会供儿女读书,就算是砸锅卖铁都舍得,毕竟毕业之后国家安排工作,还能农转非,成为城镇居民户口。读高中就不一样了,大学这么难考,要供三年,还不一定能考上,这不浪费钱吗?
把谭春燕送回家,顾美玲帮着换了干净衣服,用干毛巾给她擦头发,低声劝慰着。
谭母则在堂屋门口,拉着黄月兰的手继续诉说:“非要我们把秋平办婚事的钱挪给她去读书,你说怎么可能呢,她哥哥结婚是大事,日子都定好了,新房也准备粉刷了,要是冬日里娶亲拿不出钱来,儿媳妇都不能进门。“
“盖这个房子还欠着好多外债,我们手上又没有多余的钱,好话说尽了,就是不听,这孩子要逼死我们做父母的,他爸气的都要打她了。”
谭母絮絮叨叨的没完没了,黄月兰只好耐着性子,时不时点下头应付着。这时,打村口来了个骑自行车的女孩,从门口经过。
黄月兰眼尖,在后面喊,“是叶蓉吧,你来找玲玲的吗?”
骑自行车的女孩停下来,转身看清楚来人,细长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甜甜的叫,“黄阿姨,我就是特意来找玲玲的,我爸去查了分数,我和她都考上了原平县一中,告诉玲玲,让她开心。”
黄月兰心中大喜,上前快走两步,压低声音,“玲玲在春燕家里,春燕没考上中专,想复读,她父母不让,她一时想不开跳水塘寻短见,你待会见着她,可千万别说考高中的事。”
“啊,燕子没事吧?”叶蓉的眼睛从月牙瞪成了满月,小脸都吓白了,“我去看看她。”推着自行车掉头回来。
见到人躺在床上,叶蓉带着哭腔,“燕子,你傻不傻,干嘛要寻死啊,你吓死我了。”说着,眼泪就扑簌簌的掉下来。
顾美玲本来没哭,叶蓉这一哭,她也跟着哭起来,三人很要好,小学到初中都同班,在学校时时黏在一起玩,放寒暑假,也是经常在一起说悄悄话。这下好朋友遭难了,眼泪憋不住了。
三人抱头哭了好一阵子,谭春燕才抽抽噎噎的说:“我没有书读了,家里人早就讲过,只有考上中专才给读,高中负担不起。”
“可是你平时学习成绩很好的,这次不过是失误了,不读书可惜了”。俩个小伙伴一致叹息。
谭春燕无奈的摇摇头,晶莹的泪水又一次涌出眼眶,顺着脸颊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家里是什么条件,她心里清楚,土里刨食的父母年龄已大,没有别的挣钱门道,拆老房盖新房,给两个哥哥成家,已耗尽全部家底,她也是看不到希望,一气之下才走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