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她背对着晨起的微光,看着满目苍夷,看着断肢残臂,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这种生离死别之痛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哦,不,只是生离,那只在最后一刻,梁柱落下来时,将生的机会给了她,自己被掩埋的那个人,你,究竟在什么地方……
从未有过的疲倦之意,侵袭而来,她大口喘息着,靠在了身后挖出的废墟瓦砾之上,看着蓝色天鹅绒般的天幕,于晨曦之中涌起的生命之光。
她麻木的看着周遭人来人往,走了又来,来了又走。
又是极静极静,雁丘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某些回忆像是电影画面一般的从自己眼前一帧一帧的划过。
初见。
风雪里,他的调戏。
再见。
悬崖壁,他的微笑。
继而。
皇宫里,他的缱绻……
那个会在被围攻箭矢如雨的客栈里,替自己挡下风雨的男子。
那个会在被流言与怒骂时将自己抱在怀里,挡下那些恶意的菜叶鸡蛋。
那个会在黑暗涌洞里以自己的身躯为她铺垫前行之路……
就在刚刚,地动山摇,那缕露入月色只容许一人穿过的屋顶缝隙,那是生的机会,他留给了自己。
不知何时,眼睛热啦啦的,那些原本因晨雾而灰白的眼眸,霎时间变得通红。
雁丘跪在地上,粗粝的瓦砾将穿透薄薄的春衫,将膝盖刺破,她忽然仰头一声长啸……
如尖锐的利器刺破厚重的云层。
“我不要你死!”
此刻雾霭沉沉,废墟之上早已无闲人,那些匆匆抬着担架而行的士兵,那些头上绑着绷带的御医,还有一些试图靠近却被她那双通红的眼眸吓的不敢上前的人。
那是谁,好像是自己新收的手下。
便是这样呆呆的坐在那里,以至于她并未发现自己脚下那些松动的瓦砾自内向外的动了动。
“啪嗒”
一个石块从内向外翻转过来,她恍惚而茫然的低下头,在那一幽暗的深底里,一双清澈如潭水的眼眸,如晨光起时,依旧立在原地的星子。
她对上那双眼睛,随即破涕而笑。
“你还活着,真好、真好。”
“是的,我还活着。”
……
东渝明历五十八年,三月十九日,戌时,漳洲地动,彼秋霜殿朝会,官身死无数,明历皇身死于地震,惠妃宗氏伤心过度以及疯癫。
国不可一日无主,镇南王随请华妃主持中宫。
三月二十日,华妃将封于御书房正大光明牌匾之后的先帝遗旨取出,册新三王,纳兰瑾炎为新帝。
此言一出,四座皆惊,唯镇南王若无其事耳。
——《东渝国史》
二皇子闻此旨意当即起兵,率十万水军北上,欲北上漳洲,于沅水之滨被西梁卫彻于鸭嘴湾截住。
彼时榆林四大家族粮草供应短缺,而十万水军同时出现腹泻呕吐等现象,方才发现中了敌人之计欲退兵。
同时,消失于东渝三年了无踪迹的三皇子突然出来,带十万精兵于鸭嘴湾后方截住二皇去路。
彼时有人高呼“降者不杀!”
并命下属高声喝起东渝民谣,一时之间哀嚎不断,弃战者不计其数。
二皇子怒,带死忠突围,终死于西梁水军乱箭之下。
十万水军不战而降,最后才发现,阻截他们的水军不过才有五百余人。
而纳兰瑾炎身边立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
纳兰瑾勋败给了五百人和一首童谣。
至此,最有希望继承东渝国祚之人,身死海上,改写东渝国历史。
据消息称,凤凌原是军中,后来乱军投降之的,卫彻并未搜寻到他的存在,问及一些俘虏,也并有查找到一点可靠消息,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此刻有人静静的躺在灵雀宫里的海棠树下的摇椅上,纤细的手指飞快的翻转着,并将这些复杂且拗口的数据翻译成最简单直白的话给旁边那人听。
西府海棠彼时开的正浓,有风起,落花如雨,却不及花下那对璧人。
这对璧人当然是雁姑娘和她的男宠了。
地震之后,东渝皇宫里的房舍十之七八有了破损,只有这灵雀宫分毫未变众人都说这是阴魂作祟……
她才不管什么阴魂不阴魂,找了华妃要了此处先给她男宠养伤。
其实说到受伤,凤萧只不过是皮外伤,还没有她的手指受伤严重。
在最后梁木倒塌下来的同时,阻断了他最后的生路,却也无意间形成了一个三角空隙,他被罩在三角之下,昏迷了一阵。
他是被她的哭号之声震醒的,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再过一会再出去,却在稀稀落落的阳光里,看见了那双血肉模糊的双手,终于拼尽一丝全力,将阻挡于两人间的碎石推了出去。
有什么,能比得上让她放心更重要的事!
一场灾难结束了东渝国的皇权之争,与其说结束,倒不如说是刚刚开始。
在秋霜殿里活下的来的人,似乎都不记得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撕扯,和那一个一丝不挂的男人。
雁丘一时在想着,这东渝老皇当时肯定就在宫里,只不过刚开始并没有可能性是在那龙椅之下。
于是她便想到了灵雀宫,这个看上去离秋霜殿很远,甚至可以说是南辕北辙,若是跳上高墙去看,怕是才会知道,原来两殿的距离如此之近,只不过,一个座南朝北,一个座北朝南。
至于宗净瑶,她在地震之后一去向何处,并未有人知,当时尺素与她打斗在一起,出了秋霜殿之后,便不见了人影,连轻功登峰造极的尺素都没有追上她,何论他人。
后来听华妃说起,中川灭国之前曾经与东渝国是联盟,并且献上了族中的美人,想来那便是宗净瑶了。
东渝国背叛了两国盟约,私下与西梁国联盟,大破中川,屠杀了中川皇族,截获了族中的女子和金银。
而那些,宗净瑶已有了九个月身孕,眼看就要临盆了,却得到这样一个消息。
班师回朝那日,在众大臣的欢呼之下,东渝老皇帝让她这个昔日中川贵族,只着寸缕的从俘虏面前走过……
流放边疆,连同她肚子里带着中川血脉的孩子一起。
当然时间太过久远,有些东西都她都已记不得太清。
那时她刚入宫两年,胆子又小,只能躲在别人身后,见那女子高高隆起的腹部,和那一双宛如来自地狱的猩红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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