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倦寻芳
太子似乎也查觉到了我的不乐意,但却从未问过我为何不乐意。
也罢,这样的身份地位,如何会在乎我这小小商人之女。
那几日,门外的柳絮如雪,早樱花谢,海棠又开,这如花似锦的帝京,竟然让我半点拉不起兴致来。
不过让我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靖王殿下每日早早便开驿站转一圈。
每日不是采摘来一大束不知名的野花,便是叫人送来雪芳斋的点心。
所谓南糕北点,起初还我吃不惯这些以面做成的点心,怀念江南一带入口即化的桂花糕,藕粉糕,云片糕。
闺中少女,无外乎喜欢这些甜食。
起初我并未对他表现出过多的热情,只觉得这少年太过偏执,性烈如火,实在太难掌控。
对我们这种南方水乡的女子而言,凤夙的性情太难捉摸,我打心里不愿意搭理他。
他似乎也不愿意搭理我,看样子来我这里,不过是碍于一种使命。
想想也知道,除了一心觊觎我乔氏财富的皇帝陛下,还有谁能命令得了这个骄傲偏执的少年呢。
如此一个月后。
春末夏初,开在春天的花已谢的差不多了,也不知谁,在我窗下栽种了芭蕉。
碧油油的,甚是喜人。
但我总觉得没有我们江南一带的好看,有生气。
那是一个晚霞如血的午后,我坐在阁楼的南窗下,懒懒靠在美人榻上,拿着一本乐府词。
春意懒,倦寻芳。
这几日只觉昏昏欲睡,周身没有力气,浑身觉得懒洋洋的。
只是最近像是少了些什么?
哦,我想起来了,最近这几天靖王都没再来。
这一个月以来,他几乎每日都来,偏偏是这几日,不见踪影。
我无奈一笑,这少年总是定性吧。
我叫侍女点了安息香,准备小憩一会。
这厢还未躺下,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之声,踏着二层的木头楼梯上来。
正欲怒斥,便见凤夙急的脸红扑扑的鼻尖之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看上去像是像是跑的急了些,呼吸都乱了频率。
他身上着一身黑色的骑装,袖口的滚边之上隐隐绣着金线的巨蟒。
我一眼便认出了这是皇家狩猎皇子所着的骑装。
心中暗暗宽慰,原来他这几日没来,是参与狩猎去了。
凤夙站在我身前三步远,还是那般别扭的样子,一脸正色的看着我“我给你带了个东西回来。”
我笑了笑,在他刚刚来时,我便看见了他负在身后那只手里拎着一只雪白的毛茸茸的东西。
本想直接说出来,但看见少年一脸期待的神色,想想还是作罢。
“什么东西,拿出来我瞧瞧,若是好了我便将前儿刚得的一西洋钟送你,若是不好吗……”
凤夙一脸紧张,赶忙问道“若是不好怎样?”
我掩面一笑“若是不好,那我就不跟你玩了。”
他羞涩的笑了笑,露出两颗迷人的小虎牙,竟然比这晚霞还灿烂。
小心翼翼的从身后将那只小兔子拿出来,献宝似得递到我面前
“你看,这是什么?”
那只雪白的没有一丝杂毛的小东西,竟然不是小兔子,而是一只红眼睛的小狐狸。
长这么大,我还从未见过这样漂亮的狐狸。
溢于言表的喜悦之情,瞬间让我近来的不快一扫而尽。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么漂亮的狐狸我还是头一次见过呢。”
听我这样说,凤夙的耳根起了一层淡淡的粉,他与我一般年纪,心性却不如我成熟,这般容易脸红的少年,我还是头一次见。
“五日前的春狝,我在木兰围场见到它,看到它第一眼,我便觉得它像极了你,别人都说这是天山雪狐,百年难得一见。”
“天山雪狐?”
我疑惑的问道。
“这东西极通灵性,又常年生活在天山之中,寻常人极难见到,再说木兰围场如何会有雪狐。”
我自幼熟读水经注和山海经,对地理人文极是了解,寻常问题根本难不倒我。
凤夙狡黠一笑,像是做足了准备一般。
“雪狐确实生于雪山极寒之域,但木兰围场便是在玉梨山之阴,而玉梨山最高峰狮子峰顶常年冰雪覆盖,从未有人踏足,近几年雪灾连绵,想来是缺少上食物,这些雪狐不得已才下山寻食吧。”
我仔细的看着这个狐狸幼崽,它应该刚出生没几个月的样子,想来是跟着母狐狸一起下山觅食,正巧被春狝的皇子捉住。
我听他滔滔不绝的讲着这些可能性,不觉得眼前一亮。
一个月前,那个被我三言两语怼的无话可说,只会脸红的少年,似乎真的改变了许多呢。
之前常听人说,四皇子喜武厌文,极讨厌读书,年纪虽小,却是立下无数战功。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竟然有如此改变,还真是可喜可贺。
当然,那时候的我,可并未将这种改变视为我自己的功劳。
来了小狐狸我枯燥的生活总算有了一丝乐趣。
半个月后,册封的圣旨下来了。
西梁皇册封我为平阳郡主,榛儿因年纪尚小,不在册封之内,所以并未给她封号,但纵人都清楚,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的府邸就在太子府隔巷,还未装潢好,便暂时借住在驿站。
其实对我来讲,住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尤其是这驿站环境还不错,与皇宫都在长安大街之上。
打开北窗,便能看见常年茂密葱翠的玉梨山,以及玉梨山官道之上的木兰花。
我不喜应酬,册封下来之后,帝京里的许多达官贵人的妻女都给我下了帖子。
不是赏花会,便是斗诗会。
没有什么新意。
这些东西,我与榛儿在江南时,便是玩腻的东西,所以便以舟车劳顿身体不适,都谢绝了。
但是我也不傻,自己以后定是要在这帝京混的,总不能因为不喜欢自己玩腻的东西,而得罪眼前这些非富即贵的人吧。
所以,当我谢绝这些请帖时,都命人奉送上一份厚礼,来表示诚意。
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这种浮于表面的事情。
但是没有办法,有些事情纵是你不喜欢,也要去做的。
就比方说今日吧。
这小狐狸神情蔫蔫的,已经三天不吃东西了。
我当然知道,它是想念它的母亲了。
天山雪狐这种稀有的物种,将它圈进起来,无异于是将苍鹰的翅膀折断,要求它像金丝雀一样,讨人欢心一样。
可纵是如此,我亦不愿意让它回去。
只是,若不放它回去,那么,我得到的便是一具狐狸的尸体。
曾经有个专门照顾小狐狸小侍女见它不吃东西,曾经也说过,它活不长,不如在它死后将它的皮剥下来做成领子……
我听得这话,便将她调到别处当差了,另着一心善的女孩来饲养它。
只是它依旧是闷闷不乐。
哈,我竟然用这个词来形容一只狐狸,不知为何,我似乎能感受到它发自内心的绝望与悲恸。
最后,终是受不了它那种凄楚的饱含泪水的眼神。
我便命人叫来了凤夙,让它将小狐狸放回去。
他兴匆匆来,一听我说完这话时,便气的登时转身便走。
若非我急时拉住他,怕是这家伙又要半月不登门了。
后来我好说歹说,才说通了他,放了这只小狐狸。
但是要带着我亲自去放生。
他起初不肯,但禁不住我的软磨硬泡,终于答应了带着我去木兰围场,寻找小狐狸的妈妈。
一日之后,他不知从哪里找来的一身男装让我换上,说是安全一些,我觉得好玩,便想也没想穿上了那身与他同色系的骑装。
我清楚的记得那日,当我从屏风之后出来,他见到我时的失态……
嗯,也不知是否算作失态,总知是我叫了他好几声,他像是没听见一般,最后还是他身旁的那个小厮拉了拉他的衣袖,才反应过来。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走神,他的耳根又开始红了。
我突然发现,这个少年还真是有趣。
从驿站到木兰围场,要大概一天的快马。
我虽生于江南,但对于骑马还是比较熟悉的,甚至说是精通,自幼年父亲便专门的人教我与榛儿骑术,其实我与妹妹都是被当做联姻对像来培养的。
到围场那日,正值落日。
那是仲夏的傍晚,我发誓,那是一生见过最美的落日了。
那一轮硕大的夕阳,映红了半边天,那些细碎如金的光线,洒落于草尖,却又像是生长于草尖之上清晨未消露珠。
在那片无尽翻涌的云霞里,我看见光阴浓淡的变幻着,像是一副出于美人之手水墨丹青,挥毫一掷,便是一片彩云。
那片开满了苜蓿草千日红,星星翠,野姜花的草场上,在落日融金的夕阳里,肆意挥洒着生命的奔放。
这一种广袤的山林,是我从未见过的风景。
凤夙带了一队士兵,傍晚便升起了篝火搭好了帐篷,由于我是女子,为了安全,他特意在我营帐之内,加了一层屏风,他住在外面。
到了落日余尽,我便听到了远处传来狼的呼号之声。
而小狐狸也开始不安的在笼子里团团转了。
我问凤夙“你打算怎么找到它的母亲。”
凤夙笑了笑,他笑起来极是好看,两颗小虎牙,映着篝火“不用咱们去找它母亲,它母亲自会来找它,这东西灵气很,你看它安静了多日,到了这里,便开始躁动了,想来是寻到了同类的气息。”
果不其然,到了晚上,我便听到了细碎的声音。
睡觉之前,我见那笼子的锁打开了,摸着小狐狸的毛告诉它,如果是它的母亲来,才能跟它走。
当我听到声音时,便起身,只见那角落里的笼子不知何时,已被打开。
一只雪白的极大的母狐狸,带着两只同色的狐狸盘绕在笼子周围。
而那只被放出笼子的小狐狸正欢快的围绕着母狐狸转,它似是听到了我的声音。
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便跟着母狐狸走了。
看着空荡荡的笼子,我有些失落。
晚上的风,还是有些寒意的,一站在营帐之外,看着那三只白色的影子渐行渐远,目中有了酸涩之意。
罢了,还你自由。
身后一有人将披风盖到我身上,少年青松翠柏一般的气息瞬间铺满了鼻息。
凤夙站在我身后一步之遥,温暖的看着我红通通的眼睛。
“下次我还是送你一只可以养得住的兔子吧,省得你再哭鼻子。”
我回头,正对上他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一时之间,他有些手足无措,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憨笑两声。
我亦低头一笑,其实这少年,有时还挺温暖的。
到了后半夜,我忽然觉得焦躁起来,眼皮砰砰的跳个不停。我心中咯噔一声,这是有事情要发生了。
我预感相当准。
果然没过多时,便听到有人匆匆前来跪在门外道
“殿下,殿下,前方发现狼群,我们要尽快撤离。”
那斥候话音未落,便听到一声凄厉的狼嚎。
这些随着凤夙出来的,都是军中好手,当下将我的营帐围了起来。
凤夙眉心轻蹙,安慰了我几句,便掀帘而出。
我偷偷的跟在他身后,只见那轮硕大的明月之下,一只孤狼正扬起脖子对月长啸。
果不其然,远处无尽的黑暗里,有无数双绿幽幽的眼睛正缓缓的向着这个方向靠拢。
真的是狼群,来得如此之快。
我当时便后悔的想要自尽,为何要作死的送狐狸,看吧,这次真要葬身狼腹了。
还连累了凤夙。
凤夙拍拍我的脑袋递给我一把匕首“没事,拿着这个,躲在我身后,不要怕。”
我点点头,怎能不怕,我江南富饶之地,如何见过这样多的野兽。
不过时,那些长着灰毛的绿眼睛的狼便开始向着我们进攻了。
几乎是瞬间,我便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息。
狼越杀越多,血腥之气也越来越重。
而这一十人的小分队,显然有些体力不支。
凤夙则是最勇猛的一,当他拿起刀的那一刻,真的是以一抵百。
我曾看过一篇记载,都说狼是极具有智慧的动物,果不其然,它们的同类多数死在凤夙手下,大多数的狼也开始攻击他。
不知它们是如何发现,紧跟在凤夙身后的我是个弱者时,便开始死命的向我发起攻击。
那些被狼群隔开的士兵显然是不能够及时来帮他的。
前面一只狼刚向他扑过来,便被他一剑砍断了喉咙,而另两只则是从侧翼继续向他攻击。
都说双拳难敌四手,此时我还不知道,危险正缓缓向我身后靠近。
那是一只硕大的狼,他浑身的毛是黑色的,带着一副睥睨开下的王者之姿。
我知道那是一只狼王。
当它扑过来的那一刹那,我已想好了,凤夙是指望不上了,只能牺牲自己的一只手臂,然后另一只手将匕首狠狠插进它的胸膛,或许能击退这群杀神。
腥臭之气愈来愈重,我甚至已经看到了它长长的狼牙带着粘液的猩红舌头向我扑来时。
想像中的剧痛没有到来。
凤夙用自己的手臂替我挡下了这致命一咬。
只见鲜血淋漓,落于我脸上,我甚至来不及思考,以此生最大的力气向着那狼王的脖颈里面刺去。
只觉脸上一热,那狼便失去了力气,轰然倒下。
而此进,凤夙已受了重伤,刚刚那一咬,他的胳膊并没有被咬下来,原来他将长剑横放在胳膊之上,那狼王竟然用牙齿生生穿透了那玄铁所制的长剑,重重的咬在了他的小臂之上。
显然我们已经没有了武器。
而此时的狼似乎也越杀越多。
我感受到了小分队里传来的绝望。
我看凤夙越来越苍白的脸,心中涌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有些话,我再不说,似乎就没有机会说了。
“靖王殿下,我有句话想对你说。”
凤夙没了长剑,正拿着给我那把匕首与狼搏击,他头也不回问道
“什么话非要现在说!”
我沉了沉气,平复了下刚刚翻涌上来的气血“我想若现在不说,怕是以后没有机会了。”
凤夙依旧头也不回道“那你说吧”
“若是我们能活着出去,我嫁给你做王妃可好。”
凤夙的身体明显一颤抖,他有些走神了,差点被刚扑上来的狼给咬断脖子。
许久之后,他轻声道“好。”
我看见他的耳后又浮起了一丝潮红,心中涌上一丝悲壮的喜悦。
想我乔蕴也算是一世家出身,一腔才情,纵是商人之女,但这西梁上下能比得上我的女子屈指可数,以后的夫君纵不是新科状元也会是翰林学士,断然不会是个将军。
若这是上天的安排,那么我认了。
若今天力竭而死,葬身狼腹,能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那么也不虚此生了。
想像而来的悲壮的死亡,并没有到来。
我只听到一声极其尖利的呼啸之音,从山林深处响起。
接着那些野狼便开始狂躁不安,像是遇到了天敌一般。
没多进,它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看一眼同伴的尸首便匆匆逃离了修罗场。
小分队的人还不明白为何这些狼会退出去,因有我看到了,那林子深处一闪而过的白色影子。
天山雪狐,万兽之首,山海经里曾经提过一句,我当时不信,若论万兽之首,凶猛不及狮子,力量不及猛虎,身形不及雪豹……
然今日,我终于知道,古人诚不欺我也。
我们得救了。
------题外话------
明天继续虐凤萧他老爹,突然觉得写这种装逼文风真的太爽了,我准备过几天把我之前那本小说时的番外都给写成这种风格,具体什么时间上传,看心情,哈哈
本书由沧海文学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