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那一缕稀薄如湖水的月光打在那女子侧脸时,雁丘便觉得脑子一麻,周身的血液仿佛全部凝固起来。
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在长宁时,挑唆三皇子叛变,并且出幺蛾子害得她现殿下落水之人,已灭魈人族的长公主——澹台樱。
当时三皇子兵败之后,也曾经派人搜捕过她与其族人的下落,由于这种种族长相奇特且长年长生于山林。
长宁之南,便是终年茂密的原始森林,别说是那几个乌合之众,便是这十万大军进了森林里,没几个月,也未必能找得到。
除此之外暂且不说那些生于亚热带密林之中的活着的险境了。
若真是将时间都浪费在那里,还真不是明智之举。
最后留下一支信任性极高的团队来,密切注视留意着,大部队方才归来。
只是不曾经想到,这女人又开始翻腾起了幺蛾子。
雁丘摸了摸手中的匕首,思考着若是凭借这个距离,将那女人一击致命的概率有多大。
一手温热的手掌轻轻覆盖在了她手。
凤萧示意她稍安勿躁,且勿冲动。
而此时,被澹台樱质问的宸妃则是一脸苍白,一言不发的盯着虚无之处。
这样无声的对抗,在西梁老皇看来,更是一种无声的默认。
他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上前一把抓住宸妃的衣领,恶狠狠道“到底是不是真的,你到是说话啊,你到是说话啊。”
宸妃被他抓的一个踉跄,倒退了几步,方才停了下来,她苍白而透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真是应了那句冰雪肌骨。
澹台樱看了一眼,露出一丝得意的笑意,非常好,一切的进度皆在她的掌控之内,今日只要让老梁皇帝杀了这女人,自己再杀了这老皇帝,那么凤萧不反也得反了。
到时动摇了西梁国的根基,自己再号召族人重新立国,乱世求生……
想至此处,她狰狞的笑起来“宸妃娘娘,可再仔细想想,当年的事情。”
宸妃冷笑一声,轻蔑的看了她一眼“我想起来了,你是秦府的一个侍妾,曾经随秦夫人来过我这里一次,因为口出狂言冲撞了我,被我罚了廷杖,呵呵,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这还没到三十年,就转了回来。”
她声音里极尽是凄凉与委屈,令听者动心,闻者伤神。
西梁老皇死死的盯着宸妃,仿佛要从她眼中看出作假的样子,或者寻出某些端倪。
然。
他只看见了宸妃欲说还休的委屈,与不甘心的愤恨,仿佛那个多年前那个倔强骄傲的少女,又重新回到他身边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他内心某处被狠狠一牵,想上前将她扶起来,告诉她别哭,我相信你,我什么都给你……
转瞬间看到身边这个自称是当年知情者的宫女时,伸出的手,又缓缓收了回来。
那件事情一直是他心里的一个抹不去的刺。
这二十四年来,他没有一刻不在试探,不在对比,不在安慰,不在妥协。
却在无数次的推翻,无数次的否认,无数次的挣扎之中,过了整整二十四年。
每次他想开口去问,每次他仔细的上下打量着这个儿子时,都恨不得拿着镜子与自己的眉眼口鼻一一对比。
但……
不得不说,老七还有些相自己的人。
但更多的是像她,性子那般冷清。
无数的人在他耳边吹着风,让他小心着不要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让他小心不要养白眼狼,让他斩草除根,让他永绝后患……
但……
每当他下定决心要除去他时。
看到这个女子冷清且倔强不肯低头的眼神里,便被狠狠触动,若真是错了,那么他与她便永远没有有可挽回的余地了。
永远……
他知道她的决绝,知道的。
爱一个人,纵是帝王,亦然卑微到骨子里。
多少个无人的深夜,他一介帝王之尊便会偷偷掉泪,那些年少回不去的美好啊……终是在她若即若离的眼神里,匆匆……流散。
今日这清冷的月光下,极淡的桐花香冲刷着他的嗅觉,仿佛又是回到那年明媚的春日,那个一身月白衣衫于樱花树下巧笑嫣然的少女……
凤夙的心狠狠的被揪了起来,他想,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倘若她,倘若她不否认,那么,那么便永不相问了吧……
永不相问,他自嘲一笑,多少次,他信誓旦旦的在她面前保证过这句话,又多少次的颠覆了自己的承诺。
任由宫里那些人对她们母子欺凌,任由那些得宠的妃子对他们母子的作践……
他,却口口声声说着要永不相问……
他,却口口声声说着要对她好……
“若是……”
他话刚一出口,便听得苏樱上前一步抢先道“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当年塔尔圣女对娘娘的胎做了什么,不知娘娘是否还记得,您的亲妹妹为何心甘情愿为为她当牛做马二十四年,而塔尔圣女为何会在五年后消失……”宸妃的的眼睛在她提到自己的亲妹妹当牛做马二十四年时,眼神微微一动,目光缓缓飘向某个角落,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缓缓离开。
宸妃冷笑一声“看来苏姑娘还真真是记仇啊,三皇子叛变,是我儿亲手将他活捉回来,而秦府也确实是他抄的家,苏姑娘你想报仇,身为他的的母亲我并无怨言,谁家的江山不是血淋林的,谁家的功劳又不是踏着尸山血海,只是以这种诛心之策,未免太过阴毒……”
她声音极轻极冷,却能够使未央宫前每个宫人皆能清楚的听到她说的话。
澹台樱冷笑一声“娘娘果然是伶俐的口齿,黑的都能说成白的,我何时说过是为了秦府来寻仇,我不过是看不过陛下为你们母子所骗,不过是看不过这凤氏江山为他人所谋!”
宸妃像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极薄的唇线紧抿着,半晌缓缓开口“魈人族的长公主,为复国真不惜一切代价。”
澹台樱眸色一变,登时一惊,似有此示可置信的看着她,她的情报显示,凤萧在回帝京之后的这断时间里,并没有与他母亲接触过,更加不可能将这件小事也告诉她。让她更加放心的是,她在秦府之时,从未被宸妃注意过
所以她才敢大胆的入宫,做了改装,没想到,竟然被这女人一眼认出不说,还直接揭穿了她的身份。
不过,还好,她早知道会是这般,已将自己的身份向陛下禀明,只是略去了她是魈人族公主的事。
凤夙瞳孔猛得一收,警惕的看着眼前这娇小的女子。
魈人族是南闽国的贵族,也是收复南闽时最难啃的一块骨头,当年将登基时,带兵剿灭了南闽,十几年后南闽余孽做乱,便是还未及笄的老七带兵去的……
只是魈人族的长相很是返祖,越是奇丑无比的说明血统越是纯正,但眼前这女子,如何像是魈人族的人。
只宸妃说言竟然还是嫡系公主。
魈人族嫡系早在三十年前,便已被他灭了,可是眼前这女子哪里有三十多岁的样子,难道是宸妃说谎。
一向疑心病重的凤夙虽然有些质疑但还是着西梁死士将他与澹台樱隔开。
那澹台樱将凤夙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瞬间充满了鄙夷。
就算是有死士又如何,她早已有万全的准备,今日他和这宸妃必须都得死,否则西梁国又如何内乱。
她冷笑着,从袖口里抽出一块锦帕,扔到宸妃面前。
“这东西想必宸妃娘娘您不陌生吧。”
宸妃冷冷的看了一眼张有些翻黄的锦帕,在目光触及那一角绣着的蓝色莲花座里,瞳孔一闪。
澹台樱将她的眼神的变化尽收,此刻,她也不忙着让西梁那个窝囊老皇帝相信她了,反正当着所有宫人的面,拆穿凤萧的身份,便是她要做的事情。
“若是娘娘不记得了,那么我可以重复一遍给您听。”
“二十四前年,也就是西梁天元四十五年末,当时还是太子妃的您由您的亲妹妹亲自护送到城郊六里坡,当时还是还未登基的陛下下令是将您活捉,但是没想到属下中有对先太子深恶痛绝的将领,在寻到您的行踪时便动了歹心,当时您已怀胎三月,是您的妹妹乔榛代替您受了那些人的凌辱,当时若非正巧路过的塔尔圣女沈宛,怕是你与她都要死在那群人的跨下了吧……哈哈”
她声音极其尖利的笑着,却不知这些话,深深的刺痛了这大殿一角梧桐树冠的雁丘。
她的手狠狠的抓在了树皮之上,眼睛通红,像一只发狂前的狮子。
这些事情,她隐约知道一些,但这么多年,早已是不为外人所知的秘辛,如今被人公之于众,桑姨要如何自处……
而宸妃在听到这些时,极明显的身体微微一震,她脸色更为苍白,眼底竟然燃起了滔天的烈火。
她踉跄着站起,眼中满是杀意,一步一步向着澹台樱的方向走去,那些被埋藏在心底二十几年都未曾长平的伤,那些深宫暗影里独自舔舐的痛,那些腐烂到根底却被浮华掩埋的过往。
此刻。
被眼前这个无关痛痒的提及。
让她怎能不恨,怎么能不恨!
她垂在身后的手心处,已聚拢起了一丝真气,无人知,一向病弱的她,这些年来潜心的武学,只需一招,便能将这个口出狂言的女人给杀了,便能让这个知道真相的人闭嘴,便能一血妹妹的仇恨!
似乎看出了宸妃眼中的杀意,她眼中露出了满意的笑意,就怕你不出手。
澹台樱退后一步,让一个西梁死士挡到自己身前,继续道“那圣女救下了你们姐妹,却也看出了你怀有身孕,并通过某些渠道知道了你们姐妹的遭遇,后来你亲眼见到了圣女动了神力,你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你想到了你们姐妹的仇恨,于是你求她,帮助你,隐瞒这个真相,让这个孩子晚出生几个月……”
她停顿了一下,得意的看着宸妃越来越苍白的脸色。
“圣女答应了你,但是却让你的妹妹留在她身边,当她的侍女,不知我所说的不是是真的……”
宸妃冷得如冰山的脸上,忽然展开了一丝笑意,那笑意宛若三春之初的第一丝暖风,吹化了冰山上的融雪,融雪化为水,落于碧绿的春水之间。
她抑制不住身形的颤抖着笑了起来,越笑越大声。
“你还真是可以,这样的脑子,若非想着复国,当个说书先生也不错,或者考虑写个戏本子,本宫敢保证,这样的剧情连我都被吸引了。”
澹台樱冷笑着。
一旁的凤夙则是细细的观察着宸妃,他今日来的目的,便是要让这两人对质,他要从这两人的谈话之时,找出蛛丝马迹,他要看看这个自己爱了半辈子的女人,到底,到底有没有骗自己。
宸妃,见澹台樱已远离了自己的攻击范围,她将聚拢了真气的手掌缓缓放下。
那个半挡在她面前的肥胖的西梁死士,她可不是对手。
澹台樱见她目中杀意渐消有些失望,刚刚明明可以激起宸妃对自己的杀意,只要她一出手,这老梁皇不信也得信了。
没想到此刻,她还能忍得住,这女人,怪不得能安全的在这深宫里活那么久,这般隐忍之术,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她冷笑着,但那有怎样,今日她一定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陛下,太子之事,想必您还不知道吧,宸妃娘娘为了让您彻底放弃太子殿下,在您昏迷期间,将被软禁的太子偷偷放了出去,这件事情,东宫上下皆知,且有人证……”
凤夙危险的眯起眼睛,看了宸妃一眼“你可有话说。”
宸妃不紧不慢道“苏姑娘既为魈人族,那陛下可知,这族中之中可问唯妙唯肖的扮作别人的样子,有人证又如何,我并没有非杀太子不可的理由。”
澹台樱冷笑道拍拍手“我看娘娘您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这件事情我本不想公布出去,但是您实在是太难缠了,我不想陛下被蒙蔽,所以将当年的产婆,与当日东宫的守卫皆带了过来。”
她话音未落,便见禁军统领岳淅带着三个御前走来。
为首的那三人,其中两人是东宫宦官的打扮,另一人则是白发苍苍的老妇人。
见到那老妇时,宸妃的眼睛狠狠一收,放在身后的手,紧紧的握在一起,露出惨败的指节。
这个人……她确实是认得。
澹台樱嘴角划过一丝得意之笑“怎么样,娘娘可还记得她,苏嬷嬷,来抬起头来,让娘娘看看你。”
那位被她称为苏嬷嬷的老妇人,缓缓抬起长满老人斑的脸,皱褶满布,一脸悲恸之色“娘娘,老奴,老奴对不住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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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准备写个老皇帝和宸妃的虐恋,放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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