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暮色已重,远处的玉梨山脉沐浴在斜阳细碎的光阴之下,一种淡紫色的烟霞,将连绵的层峦笼罩着,西天之上,还留着一抹柔柔淡彩,像是一双抚摸山脊背的手。
初春的中原光景,已有些暖意,路边那些荒芜的灌木丛里,不知名的野花已开得肆虐,偶有风过,花落下,悄无声息。
而此时,一轮明月已朗朗在天。
时隔近一年,重回帝京。
雁丘于暮色变幻的光景之下,看着那座巍峨而立的永宁门,只觉得这一年光景过的如此之快。
叹!过往十七载,竟不似这一年之丰富精彩,之颠沛流离。
她笑了笑,看了一眼,永宁门下,月白衣衫的凤萧正在听着玄林汇报着城内情形。
见城外有巡逻人马,玄林便闪身没入人群。
凤萧起身上马。
“走吧。”
两人打马前去。
出榆林关后,雁丘便传信让吴起带着十一殿下在大同会的接应下另从小路回到了西梁。
她则是跟着凤萧从官道之上离开。
在玉梨山广袤的余脉之下,这一条常年杂草茂密生长的羊肠小道之上,在那株沧幽古柏之下,两匹骏马正围着吃草。
凤萧站在那株柏树之下,看着以青砖堆砌的高耸围墙。
仿佛是想到了什么,那双淡漠与疏离的眼眸里,浅浅漾起一丝笑意。
“你笑什么?”雁丘了望着自家后院,问道。
“我在想,当日初次见你时的情景……”
雁丘想起自己初见这家伙时,便被他调戏,此刻想来,只觉得这个人品与长相极是不搭配的家伙。
“当时你不是被我扔下山崖了吗?你是怎么爬上来的。”某女人极不知死活的问道。
笑了笑,凤萧抬手一指生长于悬崖峭壁的那棵枯树。
“那里,借力回旋就上来了,还未谢过雁姑娘的不杀之恩。”
雁丘仰头一笑“当初我爹选在这里做府宅时,想必便已经考虑到了你这种人的存在,都说背后有靠山才安全,其实世人皆不知,有那么一种伞,可以让人安全的从山顶落下。”
“相反这悬崖处,便是安全的多了,除非你长了双翅膀,从那里飞过来。”
两人说话间,相视一笑。
“走吧,好久没有回家了,也不知道历劫后的雁府还是否是昔年模样。”
凤萧眼中尽是温柔之色,点头道“好”
纵身一跃,便飞过了青砖堆砌的围墙。
除夕刚过,梨香院里新挂的红灯还招摇于屋檐之下。
于这傍晚的风里时时起伏。
院内依旧还是那一副模样,堂前两棵海棠树,东南角的墙体之下,栽种着蔷薇花架,旧年里开剩的花朵早已干涸在上面,经历了一冬,并未有人去打扫那里。
青石板道之上,被刷的一尘不染,极是干净,只是终是这院子少了主人,许多角落里,并未被尽心打扫。
院中那处亭台之下,还沉积着厚厚的灰尘,此刻于这晚霞的光影里,竟看出那亭台之下密密麻麻的脚印。
像是谁午夜梦回,披衣夜起,于这亭台之中孤寂赏月。
是谁呢……
雁丘看着那细密却极有是节奏的脚印,似乎看到了稀薄月色之下,一人立在那亭台之处,对月叹息伤神……
凤萧立于她身后,只觉自进了这院墙后,她的状态便有些抽离。
一阵急促的有些踉跄的脚步之声匆匆自远处赶来。
两人都是绝顶的高手,只听这脚步声便知并无杀气。
吱呀。
门被人打开。
雁怀气喘吁吁的站在二门之外,看着院中立着的两人,久久不语。
他身形有些佝偻,曾经乌黑而浓密的发丝,已变成了灰白之色。
眼角有皱纹在笑起来时极为明显。
曾经以为永远不会老去的父亲,曾经她记忆里永远意气风发的左相,似乎在别离一年的时光之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
他颤颤巍巍的站在那里,不上前,也不后退。
只是站在那里,略显浑浊的双目之中,有一丝难以言明的痛楚。
那种酸涩之感在深深刺痛了雁丘,眼睛一热,有什么东西似乎马上要夺眶而出了。
这是她的父亲啊,自幼失去母亲,这是她相依为命的父亲,血肉相连的亲人。
曾经以为这个人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个摆设,她有记忆以来的这十二年里,极少有他的身影。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孑然一身,像上一世一样,不受这红尘俗世里的感情牵绊。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练就的铁血心肠,在任何时候可以断却想要了断的任何情愫。
她本以为自己不过是这异世时空里一个偶然的过客,不必深陷其中,可以来去自如。
然!
这世间,总有一种感情,它是自生命洪荒初始时,便已形成,它融于你的血脉,流于的你身体,长成你的模样。
“你…回来了。”
雁怀站在那里,许久之后,才说道。
“是的,爹,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他笑的比哭还难看,双眼里满是喜悦,以至于并未看到雁丘身后站着的凤萧殿下。
雁怀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他赶忙回头跟身后跟上来的烈英道“去吩咐厨房,做些小姐爱吃的菜,另外吩咐人去天香楼,买烤乳鸽,她最喜欢吃,还有,九芳斋的桂花糕也多买一些……”
他一直站在那里碎碎念,烈英好笑的看着他,眼神一直提醒着,身后还有人。
当雁怀终于发现凤萧的存在时,方才恢复了正常状态。
他身板飕然挺直,浸淫朝政多年的左相似乎在顷刻之间又回来了。
他先是极礼貌的笑着看着凤萧,后又想起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
凤萧被他这变幻莫测的眼神弄的极是头大。
这左相也是第一天见自己了,怎么从没发现他还有这样一面呢,这算是什么表情。
“殿下也在,请恕下官眼拙,只是近一年没见到这丫头,一时高兴的忘记了君臣之道。”
凤萧被他那时而尊纳闷,敬时而古怪犀利的眼神看的有些纳闷。
“无妨。”
……
一阵安静之后。
雁怀心想这家伙怎么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竟然没想着要离开。
凤萧想,这老头怎么回事,竟然不请我进屋坐坐,难道不准留我在这里吃饭。
“这天色已晚……”
“这天色也不早了……”
两人同时出声。
雁丘看了这两人一眼,不明白这短短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今日这两人都有些不自然。
以前这两人关系不是一殿君臣,不是一直商议军国大事,不是一直朝久相处?
她揉揉眼睛,询问的看向烈英。
烈英早已看出了雁怀此时的不自在,这个年纪了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是相爷表现的太过明显这样真的好吗?以后还要朝堂之中朝夕相处呢。
他附耳低声道“你爹这是才以岳父审查女婿的姿态和殿下说话呢。”
某女人一听,脸顿时一红。
虽然自诩脸皮极厚,但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话还是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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