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天享十七年。十月中,王南风出奇制胜,攻破宣城,至此洛城以北再无屏障可依。
冬月初,携兵将十万,兵临洛城东华门下,丞相陈怀镜亲上城指挥,后被不甚坠入城下,城内百官于叶暨带领之下开门投诚,至此终结动乱十七载。
腊月初,王登基,百废待兴,改元嘉明。
开启北燕朝新纪元。
——《北燕国史》
话说张居正入了花厅之后见到陈怀镜携着十几名三品以上的官员正站在板壁之下观赏他素日里的丹青描摹。
而陈怀镜正面对着门,一眼便将张居正眼的中的震惊尽收眼底。
他的心才稍稍放下一点,心中那一丝的疑虑,也悄悄散去。
两人都是官场上混迹多年的老油子,即便是平日之上朝堂里两人吵的恨不得掐死对方,但在外人面前也装的像是亲兄弟好基友,多年失散的兄弟一般。
当然陈怀镜心中也是极其不满,自己还不容易混成一国之霸,再又没有人敢欺负自己的,突然平空冒出来个张居正,这老头子没事就喜欢和自己抬杠,每次颁布的律例条文都会横插一脚,发表他那老掉牙的看法。
并且自己若不同意便会率领他那一派的数十文官静坐示威,导致洛城之中的多数机构不能正常运转,逼的自己不得不妥协后退。
有时候自己也是恨的牙痒痒,看见这个顽固的如同茅坑的石头一样的老头子,恨不得拿铁锤给砸死算了。
但一想到他门那数成万计的门生,以及身为朝廷大儒的的身价,一旦将这老头给宰了,那后果将会使半个北燕陷入瘫痪状态。
陈怀镜心中默哀着,面上却丝毫未露出任何不满情绪,好歹目前也是他来求人家。
想到此处,陈怀镜有些悔不当初了,早知会到今日这般局面,当年不该构陷那些将领,否则,何至于到如此地步了。
现在唯一的筹码在这处政敌身上,自己不得不低声下气前来求人啊。
想到此处,陈怀镜脸上的笑意更加真诚了几分。
张居正赶忙拱手上前行礼,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陈兄,今日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陈怀镜亦笑着上前还礼道“哪里哪里,本该早些来张兄府上,不曾想张兄竟是如些风雅之人,连这府的花厅里挂的皆崔白的真迹。”
张居正心中又是高兴有是鄙视。
高兴是因着自己临摹崔白的画到民惟妙惟肖的地步,鄙视是因着陈怀镜堂堂一国丞相,竟然连真假都分辨不出来,真真是丢人现眼。
虽然心中鄙视,但他仍然不会表现出来的,毕竟事情还是要办。
张居正挥手示意管家下去,并着人上了茶,一众随行官员便坐在了花厅之中。
花厅里的地龙烧的极其旺盛,暖哄哄的让人昏昏欲睡。
浅碧色的雨后莲池的屏风后面一炉青烟徐徐。
檀香隐隐,室内突然陷入一种可怕的尴尬。
陈怀镜见张居正端坐在对面的太师椅上,半闭着眼睛,时不时招呼众人品尝香茗,且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他有时也跟着附和几句,无非是谁家的小妾与正室大闹,某大人出面调解,最后脸上添了彩。
时局虽然已到了如此紧张的地步,甚至很快都要兵临城下了,但无一人试图去打破这个表面上的岁月静好。
仿佛还是和平年代的官场,仿佛没有这外外界纷争。
只是每个人心里都在惴惴不安,都在惶惶不可终日,都在极度的压抑与极度的紧张之中渡日如年。
最后陈怀镜终于忍不住了,他相信若是再听下去这些无关痛痒的八卦言论小道消息家长里短,他不会被顾南风杀死自己也会郁闷而死。
他率先清了清嗓子,在张居正再次开口要谈及淮南的茶好,还是淮北的茶好时,他谦逊的笑道“张兄,其实我与诸位大员今日前来,实乃有要事相商。”
张居正很吃惊的看了他一眼,其实心里一直暗骂道,你他奶奶的怎么不早说,老子早知道你来的目的还要装做不知道,还要没话找话说,这小半个时辰里耗费了老子多少口水。
老子一把年纪了还要在这里应付你们这里坏东西。
他赶忙一脸正色调整了下坐姿道“丞相大人请讲。”
陈怀镜长舒一声,咽了口唾沫方才道“其实,其实我来此,有是要事与张兄相商的。”
他稍稍一顿,见张居正疑惑的看向他时方才继续道“我知道这十七年前,我与张兄在朝堂之上诸多意见不和,产生过分歧,闹过不愉快,致使我兄弟二人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好好沟通交流过。”
“但是在陈某人心里,大人亦然如同师长般的存在,我陈怀镜在入朝为官之前也曾拜读过张兄的文章,也知道张兄于文中所提倡的大同理念,只是这些年来,被权力蒙蔽了双眼,所以在此……”
他说到此处,忽然起身一撩衣袍,上到中间来,便要准备跪下。
张居正赶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他的胳膊方才道“陈兄这是做什么,如此大礼怎可与我行,真真是折煞老夫了。”
他一把扶住陈怀镜让他好好坐在椅子上,自己方才回去,心想,还好没受你这一拜,否则老子我岂非成了背信弃义之辈。
他示意屋内的随从退下后,方才问道“陈兄但说无妨,但凡是我老头子能做到的,您只管开口。”
陈怀镜,见屋内只剩下了张居正与自己的随行官员,张府的随从知趣的退了下去之后,方才道“我初入官场那几年,做了不少坏事,边疆的几位大将军皆是被我逼退的,就连叶老将军也是被我逼下疆场的。”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虚空处,仿佛在追溯着久远的回忆“当时我刚过而立之年,不懂这些东西,只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意孤行,将边疆的守将全数换成了我自己的人马……”
“可最后……可最后,你也看到了,现在死的死败的败,被打的溃不成军,连基本的反抗余地都没有,至到今日我才发现我当时所犯的错误有多大,南风世子自小生在西梁,他与你我二人并无任何感情可谈,而如今的主将霍园更是与我有血海之仇,更是我将他逼上了反路,张兄你想啊,若真是他们当政你我可能全身而退?”
他语气哽咽,几欲落泪,眼睛微红,让人动容。
张居正亦是听得感慨无比,当然他心中不是为这番看似发自肺腑的话感慨,只会觉得陈怀镜的天赋全数长到了演戏上了,这丫的就是个戏精啊。
陈怀镜将张居正有了动容之色,赶忙趁热打铁道“南风世子的父亲当年便是被我朝文官给逼得自尽,想来这些话,定然会有人传达,你我在朝为官二十几载,若是世子攻下洛城,那么第一个要算账的不是别人,正是以你我二人为首的文官啊……”
张居正眉心微蹙,片刻缓缓点头道“陈兄说的不错啊!我等在朝为官二十载,若是落得如此下场,可真是……”
他说这话时闭目长叹,缓缓摇头。
陈怀镜见目的达成,赶忙继续道“所以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
张居正赶忙抬头“什么办法?”
陈怀镜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便是让叶将军整饬洛城中提督九门的步兵重新编成禁军,当年叶将军便是禁军统领,想来二十载已过,但将军风采却不减当年。”
张居正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只是我大燕已归顺了西梁,名为其附属国,禁军早在十七年前便已经取缔了,若是现在贸然成立,是否会引起西梁国的不满?”
他一语中的恰到好处的点在题上。
陈怀镜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西梁当年入侵我大燕,逼死皇帝,霸占各种矿藏,还逼着我大燕岁岁纳贡年年来朝,如今见我大燕内斗更是乐见其成,坐收渔翁之利,如何还会管这些问题?张兄就不必再担心这些了。”
张居正缓缓垂眸,掩盖了眼中的鄙夷之色,后方才缓缓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叶将军来商议吧。”
陈怀镜见此心中狂喜,赶忙道“那张兄是答应这件事情了。”
张居正面有为难,最后还是缓缓点头“嗯。”
陈怀镜赶忙道“那既然如此,到那日攻城之时城中定然会有同盟反贼的人,为了确保叶将军家眷的安全,我愿让飞鹰骑的人前来保护叶将军的家眷。”
他说的信誓旦旦。
张居正却心中一凛,心中骂道真是无耻,将人家家眷控制起来,还说的这么好听,真真是阴险。
面上却丝毫不露,做出一副放心的样子“既然如此,那老朽在此,先谢过丞相大人了。”
陈怀镜心中一喜,虽然看得出张居正有些不太高兴,但他能松口,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便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不如快些请将军前来商议守城的对策啊。”
张居正缓缓抬头,看了一眼将黑未尽的天色,略有些疲惫道“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如何?”
陈怀镜极众人道“宣城已破,洛城汲汲可危啊。”
张居正方才轻叹一声“我只怕叶将军会不喜与另几位统领合作啊,他的性子,阁下不是不知道。”
他语气中带着无奈。
陈怀镜一惊,心中有些不悦,想着那快入土的老头子竟然如此倔强,若非是当下关键时期自己这等身份如何会启用这老货。
他虽有些为难,但却不愿意无功而返,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陈某定然会做出些退让,还请大人速速前去请叶将军吧,吾等就在些候着。”
张居正见此,心下一喜,想就知道你不会甘心就此无功而返的,遂击掌示意。
门外很快有人应声而来垂手立在门槛之内道“大人。”
张居正道“去请叶将军来吧,就说本官有要事相商。”
“是”那人应声退下
半个时辰之后。
一阵铿锵有力的笑声穿透了花厅里昏昏欲睡的官员的耳朵。
众人方才惊醒,等候半个时辰的叶将军终于到了。
虽然有人已显得有些不耐烦,想着这些年叶暨失权,不过是末路英雄,失去权势的老头子而已,如今攀了上张居正,才让众人想起来,居然让他们这些当朝的权臣在此等候半个时辰,心中有些不忿。
但碍于陈怀镜的面子皆都隐忍着。
一面心里打着算盘等到眼前的危机过去了,再去找这老头子清算旧账。
叶暨入门,见花厅之内众人皆在,心中瞬间明了,但面上依旧露出疑惑的表情,上前拱手行礼道“丞相大人,张太傅,这是什么情况?”
张居正见他前来赶忙亲切上前,命人再自己下首上加椅子,见他坐下,方才笑道“今日丞相大人与诸全官员前来,是有事想找叶将军商议。”
叶暨眉头一舒方才转头看向陈怀镜道“不知丞相在人宣草民前来有何要事。”
陈怀镜听他自称草民心中有些不悦,想着你已经于暗是接手是张居正所掌握的飞虎营,并且还在前几日接受了兵部的命令,执行一次围剿任务,如今还在这里给我装。
若不是看在张居正全心的围剿钦犯雁丘的份了,我能如此轻意相信你们?
陈怀镜笑道“叶将军多年不见,还是老当益壮不减当年啊,月前的围剿钦犯,在下已听说了,将军一马当先,寻得贼人踪迹,并差点将其擒下,着实令在下佩服。”
他笑的虚情假意,叶暨回得亦然是虚情假意。
片刻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不知丞相大人召在下前来有何要事,不会就是为了一场失败的围剿吧。”
陈怀镜赶忙道“怎么会,召将军前来是有个好消息要通知您的。”
叶暨冷笑一声正色道“什么好消息?”
陈怀镜道“是恢复将军您的禁军统领之职。”
叶暨面上一冷讥讽道“大人可真是会开草民的玩笑,禁军早已取缔了十七年,如何来得禁军统领一职,况且在下当年任统领时,便是将军向陛下进言方才得以归隐,如今提起这事来,又是何干?”
他面色一沉,便带出一股淡淡的杀气。这是久经沙场的人周身浸淫出的气息,只有在极度愤怒之下才会不自觉的发出。
在座文官皆是后背一凉,面色沉郁不敢多言。
陈怀镜也被那杀气逼得冷汗津津,他苦笑的看向张居正,想着这个老头子如今在你手下混饭吃,谁的面子不给,总得给你面子吧。
张居正接到他求救的目光之后,便道“将军且勿动怒,丞相大人的意思是将提督九门步兵重新整和,组成禁军,由将军您担任禁军统领一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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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候多时的大雪如期而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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