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西北军自攻下大同府后,洛城便失去了关于西北主力军的消息。
陈怀镜等为首的文官派系,自向西梁俯首称臣之后,便也是多年未入战场。
一则西梁军事力量着实强大,无人敢反叛,二则北燕多处金银矿被西梁收为已有,经济支撑失去半壁江山。
自霍渊于年前腊月叛变之后,北燕几处的封疆大吏皆临阵倒戈,这也是为何西北军事力量扩充如此之快的缘故。
桑梓心知,一连攻下了大同府等十寨,陈怀镜为首的派系定然会做出反击,而自大同一路向东,皆是洛霁山一脉,山势绵延,沿路烽火台纵多,且相隔甚密,一方失守多方援助,实在不宜为攻。
而蓟州与大同府相隔甚远且周遭地处平原,易攻难守,只是绕过大同,需要穿过洛霁山之阴,那一带戎人部落众多。
戎族,虽是几百年前便归顺于北燕,但那也是臣服于政治铁腕与物质补给之上。
十七年前,北燕因政治衰败被攻陷之后,西梁国更是无暇去管治戎族部落,洛城内的文武众臣各个都忙着看好自家院子,更无暇顾及戎族。
山高皇帝远的,他们也就放飞自我了。
没有吃的怎么办?抢!
没有穿的怎么办?抢!
没有金钱怎么办?抢!
对于这个没有教化完全的民族,北燕国内也是非常头疼,但由于他们溃不成军,且一打就钻入草原腹地,根本无法短期内抓到他们,而草原腹地沼泽众多,内陆地区的人一旦进去,很容易迷路,陷入沼泽之中。
故而对于他们的抢夺也睁只眼闭只眼,不去理会。
以至于这十几年来,戎族早已形成气候,想独立。
所以西北军这次铤而走险绕过洛霁山,走戎族地界也是个出奇之招。
自古以来,奇者必都伴险之。
而向来以胜战靠稳着称的北战神霍渊,定然不会选一个这样贸然的进攻方式。
当然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其中也包括后方的总指挥陈丞相大人了,所以当两个月以后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自蓟州攻破,一路向下,直破洛城的大军压阵里,许多人傻了眼。
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向来认为世间一切都应该是真善美的雁丘同学,此刻正在顺天府门下,顺路“观战”呢。
其实若不是陈勉之的丞相之子的身份,她一向是觉得这人还是不错的,可以交个朋友。
虽然她不屑于利用这些东西,但有些事情摆在眼前,不过是孰轻孰重的问题了。
像道义与大义,两权相较取其轻,善意的骗,并非是骗。
雁丘坐在顺天府公堂之后的首座上,听着顺天府尹那个肥头大耳的中年油腻男子,对着堂下被冷水泼醒的戎人木瓦勒的审判。
也不知桑梓给姓木的那家伙用了什么药,直到晌午,他还昏昏沉沉不知所云。
最后岳央实在没办法公开审训下去,便叫人打了二十大板,着令回去反省。
那木瓦勒兄台,被这一抬,脑子瞬间清醒了。
他知道自己为何在此处,那顺天府尹一副翻脸不认人的样子虎视眈眈的瞪着他,明明在一个月前还刚刚孝敬过他阿。
转念一想,定是自己家里那不守妇道的婆娘告的,他狠狠的咬着牙,将即将破口而出的哀嚎生生咽了下去,二十板子,他只哼哼了几声。
雁丘并未在堂前,所以并未看清,以至于她一直以为这家伙是中了药物,神智不清。
她并未想到自己这个疏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木瓦勒被痛打一顿后,又被顺天府尹当着众人的面臭骂一顿,他怒火中烧,只觉得自己身为男人的尊严被那个臭婊子给毁了,当即恶从心中起,恨向胆边生。
这人虽然是个戎人,但也知道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他当着众人的面并没有发作。
顺天府尹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且这种事情本就不该被拿到公堂之上来管,只不过是碍于丞相公子的颜面不得已而为之。
木瓦勒的服软也给他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他赶忙指挥着府兵找了个板子将他抬回东华门童元巷的家中,并再次告知他一定要痛改前非,不得再殴打妻子。
木瓦勒点头同意,眼睛却一直向着那公堂板壁之后瞄。
雁丘与陈勉之坐在后面,听见堂审之后,便见顺天府尹岳央讨好似得进来。
他先是恭敬的向雁丘行礼,虽说两人官职大差不差,但人家属于中央直接管辖,他虽说也是个正四品的官职,但由于工作性质问题,十年八年见不到领导,更没有一个像陈勉之一样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朋友。
做为官场老油子的岳央也是分得清楚轻重的,不敢怠慢任何人。
陈勉之脸色稍霁,他淡淡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岳央冷声道
“你所求之事,我记得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岳大人也辛苦了,我二人今日多有打搅,就此告辞”
岳央悻悻的摸摸鼻子
“好好、二位慢走,慢走。”
他目送两人远去,悄悄擦了擦脸上的汗渍。
师爷悄悄上前,递上了帕子
“大人,我怎么觉得那邱统领有些眼熟呢?”
岳央一把抓过那帕子,擦了擦,又复扔给他道
“怎么眼熟?我看你是想爬高枝儿了吧?哼”
他冷哼一声,一震衣袖,便转身离去。
原地只剩下师爷一人,立在那毒日头底下,若有所思的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岳央走了一阵,见身后并没有动静,一回头,见他还呆在原地,随即觉得心中不爽,怒喝一声
“干嘛呢!干嘛呢!还快滚回来给老子撑伞……”
师爷被他吼的虎躯一震,赶忙转身小跑过来,将心中那个疑问压在心底。
有些人阿,是相似还是巧合呢?
农历八月初十。
在西梁巡游三个月的十一皇子(假扮的)终于结束了他的北燕巡视之旅途。
在北燕上下百官忙的焦头烂额的时候,也不曾怠慢的这位爷爷终于离开了,上下官员齐齐长舒一气。
这八月初十这日清晨,千里江波的洛河上,因天气骤然降温,而起了一层薄雾,行人立马意迟迟。
东华门外,百官之首的陈怀镜无比恭谨的亲自相送到城门外,他身后站着两排官员。
一排着暗红色官服,一排着黑色海水滚边官服。
红色是文官,黑色是武官。
当然,做为第一次出席这种大型的相送仪式,如何能少得了初入职场走了狗屎运的雁教授。
她精神抖擞的看着十步之远那个长的与十一兄台一模一样的人,正一本正经的说与陈怀镜说着场面话。
又看了一眼,立在十一身后不远,那个与消失一个月的凤萧殿下极为相似的男子。
不禁感叹,原来替身之这东西,并不是现代娱乐圈发明的,早在不知几千年前的皇室中人,便已深谙替身之重要性呢,咱要不要也去找个替身啥的。
万一哪天有事情需要分身出场,也能应付的来呀。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终于结束了那段基本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也没什么实质含量的对话。
假扮十一的人终于进了他的马车,一行三千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洛城。
想必今日定然会有一部分的官员回家放鞭炮庆贺吧。
因为她是武官,所以并未如文官那样,需要每日抽调几人轮番陪着西梁皇室来人巡查,据说那人其极事逼,不是这里不合格就是那里不满意。
等着你哪里都按他的要求做好了,人家又看了别的东西了。
这三个月下来,被折腾的是身心俱疲,苦不堪言。
雁丘坏笑的想着,这点子八成是凤萧那个家伙出的,折腾折腾这群闲人也挺好,否则整天闲的没事,惹事生非。
转眼便到了中秋节。
这日清晨,眉娘便带着她女儿前来,这半个月来,她精神好了不少,她那个戎人丈夫似乎并未再对她母女动粗。
一大早,便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前来府上。
她们母女并未见过易容后的雁丘,故而只知她两人是这府上请来的歌女,但这府上主人极好,并未有阻拦她们之意。
眉娘一进院子,便见桑梓坐在院中央的小石桌前,那石桌之上供奉着几盘果品。
她入门之时,桑梓正在那里抹眼泪。
见眉娘进来后,便匆匆擦拭掉。
眉娘这半个月来早已与她熟悉,故而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担心问道
“桑姐姐,这是怎么了?谁为难你了不成。”
桑梓一听,立即眼睛又红了,只用手帕捂着眼睛不说话。
眉娘有些急了,问道
“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问题呢?”
“她在找失踪多年的哥哥。”
雁丘换了身紫色衣衫,从厢房出来,回答道。
“哥哥?”眉娘问道
“什么年纪?可有何特征?在哪里失踪的?”
雁丘缓步起身,轻轻坐在桑梓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
“桑姨年幼时有个哥哥,十岁那年因家乡饥荒被卖给了一大户人家,说是因那人家没有子嗣,后来桑姨家逐渐好了起来,便想起这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男孩子,千方百计的找到了那人家,不想……
那人家竟然说将孩子送入了宫里?唉……”她一声长叹,桑梓哭的更厉害了,她一面哭一边嘤嘤道
“当然,若非用卖掉哥哥的二两银子,我们一家定是活不到现在的,只是如今皇帝都换了两茬儿了,还是没找到他……昔年宫里放出来的人,早已不知道去了哪里,还能上哪去打听……”
眉娘一听宫里,心中一紧,但又见面前这两人哭的极真切,心中有些不忍,便上前低声道
“姐姐先莫要伤心,今儿是中秋,团圆节,我知姐姐定是心情不好,你且说说你那哥哥有什么特征,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桑梓一听,抽了抽鼻子,放下帕子道“你能帮得了什么?你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知道这些沉年旧事?”
眉娘神色中闪过一丝复杂,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桑梓余光见她并未有直说之意,又复哭起来
“我那苦命的哥哥,八成是死在宫里了,那地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阿。”
眉娘心中一急赶忙道“姐姐,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就是当年从哀帝年间放出来的歌姬,你且说说你那静静长什么样子,我五岁便进了宫,在里面呆了十年,那宫里人,没有十成也有八成是见过的,倘若有缘分,说不定我们还认识,你且先说说,且告诉我,你那哥哥长的是什么样子?”
桑梓一听,赶忙道
“妹子你真是从宫里出来的?”
眉娘道“千真万确,当年从宫里放出来的人,只有我留在了洛城,因为无处可去。”
桑梓赶忙道“我本不该提及此事惹妹妹想起往事,只是家母临终之前有遗命,让我定要找到哥哥,否则断然不能瞑目。”
眉娘道“姐姐且说便是。”
“我哥哥比我大五岁,若是活着,今年应该四十岁了,他入宫那年应该是十七,我只记得他脖子后颈处有颗红色的痣。”
“红色的痣?”
眉娘呢喃重复着这一句话。
忽然间她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她惊恐的看了桑梓一眼,一言不发。
桑梓见她忽然至此,必然是想起了什么,雁丘见此,便屏退左右,带着木犀去了前院。
此刻院中只剩下了她二人。
桑梓道“妹妹有话不妨直说,这么多年了,我们巡防无果,早已做好了他不在人世的准备,只是老人常说,落叶归根,这里终究不是他的家阿。”
眉娘若有所思的看了桑梓一眼,像是有什么话极难说出口一般。
“姐姐,不、不是这样的。”
桑梓叹了一声,又复将香摆上
“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大可不必如此,这么多年了,每到这个节日,我便要哭上一哭,如今也算是习惯了。”
眉娘见她点燃了香,又插在了香炉之上,随即一把抢了过来,压低了声音道
“姐姐,你可知,你那哥哥是谁?”
桑梓一愣,不解问“是谁?”
眉娘沉声道“他是当今的丞相,当年见过他的人,如今活着出宫的,只有我一个,这件事情,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所以我才能活到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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