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城
城南角单独开辟的某处别苑,被小心翼翼的隔开,三进内一树梨花开的正好,游廊下的那棵海棠于风里招摇。
有人自点点花雨里,轻扣开了东厢的门,风起,屋内帷帩轻轻飘,贴地盘旋的风卷起几片落英随风入内。
雁丘拿着一精致的白瓷瓶入内,见屋内那人一惊,待看清楚她手中之物时浅浅一笑,微有些苍白的神色里,带着一丝倦意
“你来了正好。”
笑了笑,雁丘将门关上,再转身便见凤萧已将外袍褪下,却不小心触碰的伤口,让那处早已结痂的地方再次破裂,渗出血丝来。
“唉,还是我来吧。”
她将玄林送来的热水放在床榻一边
拿起旁边的剪刀
“刺啦”
一声,带着无限的豪气将某人背上的衣服撕开,只见那伤口自肩胛骨向上蔓延,至肩井处戛然而止,似是被外力扭转而止住,皮肉外翻,伤口两侧赫然已发炎,因时间稍长,最外侧已结痂,由于伤的较深,中间已有些微微发白,隐隐血丝还在渗出。
顺着裂开的布料,纤长饱满纹理清晰的背部,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尤其背心那一道长约两寸,早已痊愈,颜色却比周遭皮肤深的伤口,像是被人于背后直直刺入,也不知过了多少年,却依然可感觉到当时的惊险……
似乎眼前这条,也终会因岁月而淡退痕迹。
室内有些安静,两人呼吸相闻。
屋外的海棠树倒影在窗纱上,隐隐听到风拂花落的声音,
然后,然后,她发现一个问题,若是在后面上药那么延伸到前面的伤口似乎够不着,若上跑到前面去,眼前这男人衣衫不整且姿色还满不错的,怕自己一时忍不住,流出鼻血来怎么办。
雁丘心里打着小九九,再次认为男色诚可贵,偷窥价更高,若为颜面故,两者皆可抛!
她咧嘴一笑,顺手像拍小狗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劳驾您趴下,上面的伤口我够不着”
凤萧嗤笑一声,不打算拆穿她,于是很配合的趴下。
雁丘以食指蘸了点乳白色的药膏,轻轻抹下那伤口处,便觉得指下饱满而有力的皮肤一阵战栗。
至那伤口收尾处,她指尖缓缓于那二寸之伤处停留。
趴在床榻上的人似是有所感
“那是三年前,西北晋藩叛乱,我率兵出征,晋藩节节败退入城内,被围困三日,晋军主帅薛广于城楼自刎,但城内仍有副将指挥拼死抵抗,正当我命令副将玄松全力进攻时……”
他顿了顿,似是在回忆当时烟尘漫天,烽火踏尸的岁月,眼底有疼痛,有缅怀,亦有一丝愤怒。
雁丘坐在他对面,静静的看着此刻男子神情的变化,沉默不语。
“他突然拔剑,把该伸向敌人的长剑……那天我回头,看见他泪流满面,以一个铁血铮铮的汉子不该有的怯弱姿态……然后他将那染有我鲜血的剑抹了脖子……”
无声
“那一剑没能要我的命,因为他刺偏了一寸。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一起习武,一起上学,一起打猎,他更像是我的兄长……后来他自杀后我才知晓,他的家人,在不久之后死于一场大火,连他那未满三月的孩儿也未能幸免……”
雁丘无声抽气,在前线作战即将胜利的关头,被自己最信任的属下背叛,偷袭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体验,这孩子真是可怜。
她看了看床榻上的人,他半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于阳光下疏影横落于眼睑下,看不清此刻神情,在那一丝细碎的光影里,似有水光点点,那是属于先烈,属于缅怀,属于忠诚,属于无奈的纪念。
“你,可知是谁做的?”她小心翼翼的试问,怕太过大的声音,会打扰到那人。
“老五”
“太子,授意的?”
“是”
雁丘不再作答,将眼睛看向别处,窗外的云在九万里苍穹涌动,那些阴暗诡谲的深宫伎俩,那些忠诚坚毅,以生命来换取救赎的故事。
“你是不是认为我很没用,玄松死了,他的家人也死了,作为他最好的兄弟,却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不,逞匹夫之勇太容易,难得是卧薪尝胆,草蛇灰线,杀人不过头点地,最简单的莫过于此,但那样似乎太便宜他了。”
一声虚弱的轻笑声
“除夕那一晚,我看到你跪在你三姐尸体边,抚摸与冰雪相融的血水时,我便知道,原来这世间,并不是我一人如狠毒。”
笑了笑,雁丘道“你这是拐弯骂我呢”
一阵沉默,那人声息微不可闻幽叹一声
“不,我只是……”
他话未说完,便听那女人道
“你只是觉得这世间也有一个和你一样不是东西的人。”
凤萧抽了抽嘴角“咳咳……”
“咚咚”
门外有人轻扣,雁丘起身朝外走去。
塌上人微微转头,似笑非笑低语一声,刚刚未说出口的话“只是觉得自己不再那么孤独……”
“哗啦”
金钩琳琅之声将那句本就微弱的话语冲散。
雁丘打开门,只见门外一瘦弱童子,双手高举着铜盆,以怯懦之声道
“玄将军让我送来换洗的热水。”
“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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