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谭谪刚刚成为主事弟子,蓬莱阁繁重的事务使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身心俱疲,太多的事情找不到巧妙地解决方法只能是钻牛角尖去解决,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不知不觉中得罪了不少人。有时候他也很后悔来到蓬莱,费力不讨好这个俗语在他身上表现的淋淋尽致。
也正是那一年的除夕谭谪第一次没有陪弟弟过年,作为主事弟子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和师尊开口说要离开蓬莱一阵,毕竟这一年他做的并不是很好。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领导者也许在别人眼里那些都只是成长之路上必须经历的错误,可是在谭谪心里那些都是自己不够努力的证明,他总觉得自己应该把事情做到最好,无可挑剔才是他的目标的。一年了,自己却还是没有多大长进这让他很是心烦。
推开折翠阁的窗户,窗外的腊梅顶着积雪在阳光里开的好看。
“君子如梅,凌霜傲雪,不争不怠。”
莫名的想起了这句不知从何处看来的句子用在这里也是应时应景,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发下这些世俗名利坦坦荡荡的做人做事?
当时的谭谪在蓬莱的地位实属微妙,他空降蓬莱没过多久就成了主事弟子,论天分叶秉之甩他几条街,论圆滑当时尚有几位深谙谈判之道的弟子在门内,论资质恐怕随便抓个弟子出来都比他更熟悉蓬莱阁。连谭谪自己都没想过幸福会来的如此突然,他来这里一开始只是为了修习剑术,来了之后他才知道像他这般资质的弟子在蓬莱要多少有多少而他却成了亲传弟子,这已经足够让别人羡慕,没想到不久之后自己又坐上主事弟子的位置。一时之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幸运儿的身上,羡慕嫉妒又或者是风言风语。
谭谪并没有在意别人的看法,他只是想着努力做好一切事情不要让师父失望。但是他好像总是做错,一次又一次,闹过很多笑话还曾让师父难堪。
有女弟子抱着琵琶路过窗前,琵琶声合着脚步声悠扬却奇怪,这是他从不曾听过的曲子。
又想起了在舟山的日子,在那里他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废物,因为他实在是毫无乐感可言。他甚至分不出宫商角羽却能对听过的曲子过耳不忘,他可以随口哼出只听过一遍的曲子却不能把它们化成写在纸上的乐谱。就像枯榆先生说过的那样“谭谪啊,他是个记性很好的孩子,也有对乐曲敏感的神经但是很遗憾他缺乏最灵魂的东西。”
“我到底缺什么?”谭谪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杂乱的掌纹预示着他将来要遇到很多难题,比如现在这个问题他就已经想过无数次了。
琵琶声逐渐远去,朗晴的天气里太阳在云里走来有去。
今年是个特殊的年份,除夕与立春是同一天,这样美妙的巧合让人醉心不已。今年的冬日暖的格外的早,后院那被风的角落里黄色的迎春花已经开了三日了。不过比起满园的墨梅迎春实在是不够出彩。
谭谪苦笑一声,感觉自己就是开在腊梅林中的一株迎春花,纵使开的再艳丽也会被那凌霜傲雪的傲气打败,却意外的得到了比同类更多的视线,虽然那些视线多是嘲笑和不满。还不如做一株不会说话的花草,虽有风霜雨雪却也不必在意别人的评价。
方平卿像一阵风一样跑过窗前,叶秉之提着一只食盒紧紧的追在后面。
“平卿,你先把早饭吃了,要不然要冷了!”
这两个人还是这幅老样子。
谭谪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见到秉之这样追着平卿要他吃饭了,这位百年一遇天才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这位师弟身上。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弟,这在玄门是弥足珍贵的关系。谭谪也曾拥有这样的羁绊,不,那是比秉之和平卿更加深刻的羁绊。
谭谋,一个拥有同样血液的亲弟弟。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东西就那样被自己轻易抛弃,谭谋一定很伤心吧。
“我不吃!我已经吃饱了!”方平卿一边叫嚷着一边拐着八字又跑了回来。叶秉之依旧是不依不饶的追在他的身后。
还真是活力无限的孩子——谭谪这样想着。他一直都很喜欢平卿,坦率耿直,从不话里有话。在平卿嘴里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只是简单的字面意思,偶尔撒谎自己先是怕的满脸通红两只小手互相搅个不停。偶尔他也会羡慕叶秉之,因为秉之既有人人艳羡的天赋又有这般可爱的平卿作伴。
双手支在窗台上,目送着叶方二人渐渐远去。也是不容易的人啊!
秉之和平卿名义上是师兄弟,实际上他俩的师父早就做起了甩手掌柜,是秉之一手带大了平卿,这么多年又当哥又当师父的也是不容易,得给秉之点个赞,小小年纪就把平卿养的这么好。
忽然从天上掉下一只大白鹅来。
白鹅扇动着翅膀高声叫嚷着从窗前匆匆窜过,后面三个挽着袖子举着菜刀的蓬莱弟子一边呼喊一边追赶着白鹅。
炖大鹅是蓬莱阁除夕夜的固定菜品,一只雪白的大鹅先烤后炖最后冒着热腾腾的热气端上餐桌。酸菜与白鹅浓厚的油脂巧妙融合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味道,鹅肉化在嘴里给人一种难以描述的鲜美口感,蓬莱的弟子都喜欢这道来自东北的菜肴。这可惜每年为了这道菜留在蓬莱过年的弟子却没有多少。
成家的弟子因为不能带亲眷入门的规矩只好是出去与家人守在一起过年,那些尚未成家的年轻弟子们一些尚有任务在身这个除夕之夜只能是在不知何处的客栈里度过。还有一些有几位别门挚友于是三三两两的出去浪玩几日,毕竟一年之中也就是这么几天大家都有时间可是好好聚聚。一向热闹的蓬莱阁到了除夕这天反而是冷清了起来,留守的弟子也多有安排,做菜收拾,处处笑声不断,只有谭谪坐在这折翠阁里看了一整天的闲书。
太阳渐渐西斜,最后的橙色光芒即将淹没在灿烂的晚霞之中。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来明日也是个好天气。
谭谪这样想着伸了伸懒腰准备关了窗户出去走走。
双手搁在窗扇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探头探脑的出现在院里的梅花林中。谭谪不觉得挑起了嘴角,你终于来了.....
梁子宁可以说是蓬莱的常客了,有事没事他就喜欢往这跑,至于原因当然是因为谭谪在这里了,要知道谭谪没来之前她可是一次都没来过。
子宁又是个人缘极好的人,温和的脾气使他在不知不觉中结交了很多蓬莱弟子。一路上不时的有人与他打招呼,虽然心里着急与谭谪见面但是凡事有人与他打招呼他还是会停下来说几句过年的吉利话。这样的人怎会不让人喜欢吗!
隔着几株腊梅梁子宁的视线越过干枯单调的树梢,越过复古典雅的窗框落在谭谪那张带笑的脸上。举起双手踮起双脚对着他打招呼“谭谪,我来找你玩了!”
“大过年的你怎么来了!”谭谪双手按在窗台上大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你等着,我这就过去......”
等不到谭谪把话说完梁子宁已经向着他飞奔而来,张开双臂似乎在两人汇合的时候将会有一个大大的拥抱。
梁子宁几步来到窗前,谭谪却只是笑脸相迎,子宁毫无迟疑的把高举的双手按在窗台上前倾着身子几乎要把自己的脸贴在谭谪的脸上。
“不用你来,我主动来找你!”子宁满脸笑意,在这特殊的日子他最想见到的就是谭谪了,现在他如愿以偿了。
“我们一起跨年好不好,我听说你们蓬莱的炖大鹅可好吃了!唉,不会没有我的份吧,现在去厨房报备还来的及不我可是千里迢迢的赶来的!你知道的我自己现在还不太会御剑求了好几次师叔才肯给我飞毯的,真是小心眼。”梁子宁扁着嘴巴喋喋不休,这幅半撒娇的模样也就是谭谪才能有幸看到,其他人谁看戳瞎谁的眼!
“如果不是因为你上次把飞毯弄丢了你师叔也就不会这么小心眼了。”谭谪戳戳子宁的额头,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看到他出现在视野里他的心情就变得格外的好。做腊梅林中的迎春花也不错嘛,毕竟他还会欣赏我啊。
子宁摇摇脑袋说道“上次只是个意外,我也不想被人偷啊.....”
“还不是你总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要不然贼怎么会盯上你的。”
“哎呀,没办法谁让我天生就是一张面善脸走到哪都能掀起一阵波澜。”子宁说着还很得意的甩了甩头发,从小到大他的容貌为他加分不少并不是因为他长得又多漂亮更重要的是他总是给人一种想要对他掏心掏肺的魔力,他长得太过善良坦诚,不能让人心生讨厌。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谭谪伸了个懒腰继续说道“好了,不闹了我要先去厨房给你报个备,好让他们多准备一份晚餐。”
“我跟你一起去!”子宁开心的眨眨眼睛。
谭谪笑着点点头算是默许了。就这样两个人一路向前,梁子宁还一直念叨着炖大鹅,炖大鹅....谭谪很是无奈的挠挠头发,这东西真的这么好吃吗,自己在蓬莱这几年也没觉得又多好吃啊。
厨房门外,平卿正领着几个小弟子在厨房前的台阶上放鞭炮。几个小弟子一边放一边哈哈哈的大笑。
原来现在厨房里就两个配菜弟子在忙话,说来也巧这两个弟子都怕鞭炮,现在两个人被这几位调皮的小孩子堵在了厨房里无法自由出入。
“来啊!都这么大的人了,连个小孩子都不如!”其中一位小弟子双手叉腰一脸傲气的对着屋里的两位配菜弟子喊道,顿时引来一阵哄笑。
“你们几个就调皮吧,我一会就去告诉叶师兄和谭师兄让他们好好罚你们几个!”厨房里配菜弟子也不甘示弱搬出两位师兄来镇压造反人民。
“你还是先出来吧!哈哈哈!”又是一阵哄笑,把厨房里的两个弟子气的满脸通红却也是毫无办法。鞭炮一个接着一个的响起,吓得屋里的两个弟子一个劲的骂大街。
谭谪从远处走来在双方的话语间知道了个大概,只见他脸色铁青十分不悦的看着那几个闹事的小弟子。真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他们知不知道这样做很没有道德,这样不仅仅是对于其他弟子的伤害更有可能影响到整个晚餐的制作进程。
与他并肩而行的梁子宁却是一脸的微笑,在他眼里小孩子调皮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不调皮的孩子才是怪胎。只是可怜了那两位屋里的弟子,虽然身为长辈却要受到这般侮辱这要是传出去还怎么在后辈面前抬起头来啊。
谭谪无声的走到几个孩子身后,伸手按住平卿的肩膀,这突如其来的触碰吓得平卿一个激灵连忙转身看去只见谭谪正顶着一张“小子你完了”的脸看着自己。
“师兄......”平卿立刻就怂了,说话时声音就好像蚊子一样卡在喉咙里呢喃着说了一句师兄。
另外几个小弟子也赶紧放下手里的小鞭炮,转身立正站好。
“师兄!”众人昂首挺胸齐声喊了一声师兄。
“你们几个,这是在干什么?”谭谪明知故问为的就是考验一下他们肯不肯主动认错。
“师兄!我们错了!我们不该在厨房门口放鞭炮吓唬两位前辈的!”又是齐声高喊。
这一看就是有备而来啊,看来这认错的话早已打好腹稿明摆着就是明知故犯啊。
“知道是错的为什么还这么做?”谭谪继续质问。
“我们知道错了,下次不会了,请师兄看在我们是初犯的份上暂且绕过我们一次吧!”几位小弟子再一次齐声高喊。
谭谪满脸黑线,这也太明显了吧,这也要是放过了自己的威信还往哪搁啊!不行,要好好的教训他们一下!
谭谪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弯着腰紧盯着这几位犯错的小弟子“你们以为这样糊弄一下就可以不爱罚了吗!明知故犯罪加一等,连推脱的话都想好了,你们准备的还真是全面啊!”
“哈哈哈!”梁子宁实在是忍不住了,他一边拍着谭谪的后背一边哈哈大笑“哎呀,你们蓬莱的弟子可真好玩,都这么聪明的吗,真是太可爱了!我这次回去以后一定想尽办法跳槽到你们蓬莱来。”
谭谪歪着脖子斜眼看着这位笑的完全不顾形象的好友,伸手在子宁的腰上轻轻掐了一把“你能别在这添乱吗。”
“我这不是添乱啊,你看人家都已经如此诚恳的道歉了,你就放他们一马呗。”
“不行,有一即有二,我不能惯他们这种坏毛病。”
子宁微微一笑,挤开谭谪俯身蹲在几位小弟子的面前说道“你们真的知道自己做错了吗。”
几位小弟子互相对视一眼“我们知道错了。”
“那好,这次我要谭谪哥哥不在罚你们了。”子宁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摸了摸平卿的头顶,不愧是秉之养大的孩子,真可爱。
“真的吗!”几个孩子开心的几乎要跳起来。
“不过!”子宁故意高声说道,孩子们立刻安静了下来一双双水汪汪的小眼睛紧盯着子宁的脸颊。
“不过,我有个条件”子宁继续说道“我要你们和我拉勾,向我保证同样的错误以后再也不可以再犯了。”
孩子们点点头。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谁变谁是小狗!”孩子们兴致勃勃的和子宁拉勾做约定,这个小小的行为不仅是对孩子的一个小小嘱咐,更勾起了他们在家乡的回忆。在玄门和朋友拉勾做约定的机会可真的不多。乡村城间常有的做约方式在玄门却成了稀罕事,这些孩子们虽然从此可以衣食无忧却也走上一条不归之路,行刺他们与这个世界脱节,成为了活在历史阴影里的人,是注定被人所遗忘的存在。这是人生之大幸也是人生之大不幸。
一向热闹的食堂今日却格外的冷静,不少弟子在忙活完自己的事情就三两结伴的跑去内辖地的集市上看热闹去了。留下当日的值班弟子满腹牢骚哀叹不止,要知道今晚的集市可是热闹的很啊。
满街的灯笼,熙攘的人群,那些无法在除夕夜赶回家乡的人们走出客栈与新结识的好友走在闹市街头。鞭炮声不时的响起,等夜深的时候还能看见有人燃放烟花,即使是在怕吵得人今日也要做出妥协了。
梁子宁坐在食堂的屋顶上望着楼下抱着一碗炖大鹅却找不到点菜人的谭谪,在这样冰冷的夜里有人会因为等你而在风中逗留,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梁子宁托着下巴总是不愿意打破这道亮丽的风景。
谭谪端着白瓷碗不住的左顾右盼,怎么盛个菜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谭谪!”呼唤声从头顶传来,谭谪抬头望去,原来你在这啊。
绚烂的烟花腾空而起炸开在梁子宁的身后,子宁没有回头去看他的眼睛始终盯在谭谪的身上,而在谭谪的眼里,开在子宁身后的光芒不过是一种绚丽多彩的背景。
有线牵着你我,今生却不能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