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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最后,秦景礼和周泽年之间的对话便不了了之。秦景礼成功地岔开了话题并让秦景盛失魂落魄。

周泽年还是留在了知州府。他遣人去了客栈知会了今日拒绝出席的郑奕和不在客栈中的福德,随后便领着秦景盛去找了秦景礼。

秦景礼早年间在京都便已经娶了妻,并未纳妾,膝下育有一子。但妻子当初生子的时候伤了身子,膝下独子也因月份不足,早产多病。秦景礼同夫人相敬如宾,爱惜独子,这种人多气息杂的宴席他不会让夫人出席,也不会让独子出席。

故而宴席结束后,秦景礼只是吩咐侍从领着周泽年去了客房,他歉意地表示自己要先去见一见夫人和儿子。

周泽年挑眉,没想到秦景礼这样的人提起夫人和独子时居然很是温柔,他以为秦景礼这样狡诈多变的人不会同任何人交心的。但这要求也不算太过分,周泽年点点头,倒也不介意。

待到秦景礼嘱咐过夫人和幼子早些歇息后,他同夫人低声说明了家中如今有来自京中的贵客。知州夫人是亦然是京中有头有脸的家族里好生教养长大的姑娘,自然知道该怎么做,无需秦景礼多言,她自然知道该约束下人。

这样一耽搁,等到秦景礼回到周泽年所在的客房时,已经过了一刻钟多。

秦景盛不太赞同周泽年今夜留宿知州府,先不说知州府的守卫没有客栈完备,光是守岁这一件事秦景盛便不太赞同。

秦景盛欲言又止,待到知州府引路的小厮退下后,他迫不及待地告知了周泽年何为守岁,顺便还讲了些同守岁有关的,秦寻雪的过去。

守岁是大齐的传统,除夕那个夜晚不眠不休直至五更天,也就是来年的第一日,是迎接新年的一种习俗。平民百姓家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孩子想要留下来守岁便依偎在父母身旁,大人们围在一起话家常吃些零嘴,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五更天时便可互祝新年,说些吉祥话。但世家便讲究多了。世家每年除夕都有冗长的仪式,早上用过一餐已经算是很好了,要等到晚上除夕家宴才能吃第二餐。吃完除夕家宴后,便是家主、长辈训话赐福,接着便是守岁。家族中大部分有头有脸的人都会在祠堂中守岁,年纪不大或是身份不高的人,自然是进不了祠堂中的。故而守岁,在大家族中,是一种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但祠堂中的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秦景盛幼时也会陪着秦明远守岁。他是秦家嫡长子,自然要担起些责任来。他自记事起便要陪着秦明远到祠堂中守岁,跪上好些时辰,听大人们无聊的对话和含沙射影的话,不见刀光剑影的战场让他倍感窒息。这样的环境,一直跪到五更天,对身子弱和年纪小的孩子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

秦寻雪就是这样。她自幼身子弱,秦夫人疼惜她,向来是不许她守岁的。偏偏秦静芷刺激过秦寻雪,说就算秦夫人同意她守岁,她也是进不得秦家的祠堂。为了证明自己也是秦家人,她某一年硬是要去守岁。虽说她是庶女,但因着是家主的女儿,秦明远本身也并非太在意嫡庶,秦夫人受不得秦寻雪的撒娇讨好,最后还是决定陪在秦寻雪身边陪着她守岁,秦明远知道秦夫人愿意陪着守岁,虽说是陪着秦寻雪,但也会在祠堂中,自然更加同意了。这件事引得节节败退的秦静芷恨得牙痒痒。

他们都以为秦寻雪坚持不下来。毕竟祠堂中总是阴冷的,虽说守岁时,因着人多了起来,祠堂中也放着火盆,垫子也是软软的,但秦寻雪毕竟身子弱,也是秦夫人金贵着长大的,明面上可是没吃过半点苦,谁都不认为她能坚持下来。偏偏她争气,一直到五更天都没吭声,完完整整守了下来,只是第二日便发了高烧,昏睡不醒,秦夫人吓了一大跳,哭得肝肠寸断,又去寺庙里替秦寻雪捐了不少香火。待到来年,秦夫人说什么都不同意秦寻雪再去守岁了,秦夫人自己也不肯再去祠堂,只愿守在秦寻雪床前,守着秦寻雪早早入睡,又把秦静芷气个半死。

周泽年感叹:“娘娘幼时同郑夫人针锋相对,真是难以想象。”

秦景盛点头,显然也不能想象,幼时那般傲气的妹妹有一天会付出背叛的代价。

秦景盛很快回神,他再次提醒周泽年:“殿下,我说这些的意思不只是告知殿下何为守岁。殿下的身子还未好全,自然是不宜守岁的。”

周泽年点头,并没有反驳秦景盛。他如今的身子他自己当然清楚。本就有些未曾完全清除的余毒,本应再喝些药,但按照太医院的话来说就是过犹不及,无需用药,日子久了他自己的身体便能处理掉这些余毒,但切忌大喜大悲。但早些日子得知秦太后重伤昏迷的消息,他一时间悲从中来,哭得不能自已,太过悲伤引得毒发,生生吐了很多血,身子也迅速衰弱了下去。

按照医师的说法,身子还未好全,又自杀流了太多血,要重新养好还要好些时日,自然不能守岁。

周泽年也不瞒着秦景盛,他说:“我并不打算真的守岁,只是因为秦景礼如今手上有娘娘给我的信,以守岁为理由留下来才顺理成章些。”

秦景盛这才松了口气。

待到两人交谈结束一会,匆匆赶来的秦景礼这才登场。

秦景礼冲着周泽年有几分歉意地笑了笑,语气真挚:“小儿年幼,被下官宠的有些娇气,缠着下官好一会才肯入睡,这才耽误了些时间,还望殿下同将军见谅。”

秦景盛啧了一声,有些不满。倒不是因为秦景礼来得有些迟,而是因为秦景礼这样的人渣夫妻恩爱,家庭和睦,让他觉得有些不爽。

秦景礼自然听见了秦景盛不加掩饰的声音,但他并不在意,他只在意周泽年的看法。

不出所料,周泽年笑得温柔,仿佛能包容一切。他说:“不碍事的,秦大人家庭和睦,倒是让我羡慕极了。不过,秦大人,既然我答应你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秦大人答应我的信又什么时候给我?”

秦景礼并没有多言。他在客房内的桌子旁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慢悠悠饮用后,这才抬起头看着周泽年,语气平静:“在把娘娘的信给殿下之前,下官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殿下。不知殿下是否愿意替下官解惑?”

周泽年微微皱眉,对秦景礼临时加上的提问有些不满。但左右是秦景礼如今手中的信更重要些,于是周泽年不冷不热地回应了秦景礼:“秦大人想要问什么,我必当知无不尽。”

秦景礼笑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下官听闻,殿下如今联系上了大周的暗桩,甚至是大周皇帝直接领导的暗桩。殿下想要让他们做些什么?”

周泽年看着秦景礼,眼神不善。先且不说秦景礼是如何得知他联系上了周明帝的人,更何况周泽年不知他为何要问自己关于大周的暗桩的事。秦景礼身为许州城的知州,关心这些做什么。

秦景礼见他有些警惕地沉默,也不打算逼问他,他只是进一步解释道:“殿下莫要误会了,我是从娘娘的信中得知的这个消息,娘娘显然不打算把这件事捅出去。虽说如此,但作为大齐百姓的父母官,我理当知晓殿下为何联系上了大周的暗桩,还费尽心思让他们为你所用,这不值得我这许州城的父母官注意吗?”

秦景礼的话很有道理,周泽年却并没有被他说服。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两人之间暗流涌动,谁也不肯先移开眼。

秦景盛看似事不关己地倚着半开的门,眼中却含着极深的戒备——他对周泽年联系上大周暗桩一事也颇为介意。

最后是周泽年先移开了眼。他若无其事地看向站在门口的秦景盛,眼中含着笑:“不知秦将军能否替我看看,这四周是否安全?”

秦景盛冷哼了一声,却也起身离开了门口,语气不善:“我没心思听你们说话,左右答应了娘娘要保护你的安全,便去看看这知州府内是否安全。”

送走了秦景盛,周泽年揉了揉眉心,露出一点疲惫的神色来。他看向秦景礼,声音中带着一点戒备:“秦大人,容我冒昧发问,是秦大人想要知道此事,还是娘娘想要知道。”

秦景礼笑了笑,一如既往地笑意盈盈,看不出真实心绪:“我也不同殿下绕圈子了,娘娘得知殿下联系上大周暗桩时,并没有半点惊讶,娘娘给我的密信中,甚至吩咐我要保守此事,不能让旁人知晓。只是作为许州城的父母官,我需要知道罢了,毕竟大周能同大齐对峙多年,纵然如今落了下风,但终究是不可小觑的。”

周泽年知晓自己是被信任的,不由得露出一点笑意来。旋即,他正色道:“不知秦大人是如何看待我同周明帝的关系的,但还请秦大人放心,我调动大周的暗桩,为的是一些私事,若是他们危及到大齐,我会比秦大人更早处决他们,这是我的承诺。”

怕是危及到秦寻雪,才会想要处理掉暗桩吧。秦景礼了然地笑笑,看起来信了几分,对周泽年也更为亲近了些:“君子一诺千金,既然殿下这么说了,我自然是信殿下的。”虽然周泽年说的全是些没用的套话,但秦景礼笑得真情实感,看起来没有半点被敷衍的恼怒。

“对了,既然殿下已经做到了,那么我也该把信给殿下了。”秦景礼这样说着,将信从怀中拿出来,递给了周泽年。

周泽年神色平静地接过信,只有微微颤抖着的手揭示了他心中的不平静。

“娘娘并没有说这封信是给谁的,并未标注姓名,但我想除了殿下应当没有旁人了。”秦景礼装作没有看见周泽年颤抖的手,只是轻声向他解释,“殿下放心,我未曾拆开这封信。”

周泽年只轻声应了一声,似是不经意问起:“说起来,我也给娘娘写了许多信,只是不见半封回信,秦大人可知为何?”

秦景礼完美无缺的笑微微一僵,不明白为何周泽年问他。但秦景礼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以秦太后的行事作风,她如今对周泽年这般上心,若是收到了周泽年的信,不可能不给周泽年回信,如今周泽年一封信都未曾收到,那必然是被人拦截了。

但这话秦景礼自然也是不能同周泽年说的,他在心中叹气,尽管已经有了罪魁祸首的人选,也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温和地回应周泽年:“殿下居然已经给娘娘写了信?大抵是娘娘忙得不可开交,所以没办法给殿下回信。殿下知道的,娘娘对大齐而言万分重要,娘娘这一受伤不知有多少魑魅魍魉蠢蠢欲动,待到娘娘得了空,定会一封封回复殿下的。”

周泽年眸光一闪,不知是被哪句话打动了,他对着秦景礼微微一笑,像是有些歉意:“秦大人高瞻远瞩,是泽年冒犯心急了。”

秦景礼假笑回应:“殿下谬赞。”

这样说着话,周泽年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徐徐展开了秦太后的亲笔信,却并没有直接看。他抬起眼看向秦景礼,语气淡然疏远:“更深露重,秦大人既然已经把信送到了,可要先回去?”

明晃晃的逐客令。秦景礼今日的目的已经达成了,如今再留在这里惹周泽年嫌弃也没必要,于是他谦逊一笑,识趣道:“夜确实深了,殿下心善妥帖,那下官这就告退了,若是有什么事,殿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就是。”

周泽年点点头,虚情假意地送了秦景礼一段,回到房中时秦景盛已经回来了,站在桌边不远处看着展开的信封,却没有上前看。

见周泽年回来了,他撇撇嘴,澄清道:“我没有拦你的信,大概是宫中出了些问题,不必担忧。……还有,我只是好奇信中写了什么,但既然是写给你的,没得到你的首肯,我是不会看的,你放心就是。”

周泽年满不在乎点点头,也不问秦景盛听到了多少,只是敷衍道:“今夜麻烦秦将军护我平安了。”

秦景盛笑了笑:“秦景礼这厮安排的护院很多,不必担心。”

到底是夜深了,秦景盛并没有逗留太久,秦景礼也为他备下了一间厢房,就在周泽年的厢房的隔壁,离得很近。

他并没有同周泽年多说什么,只说这个距离若是发生了什么他也能赶过来护住周泽年的性命,让他放宽心。

周泽年点点头,送走了秦景盛,他坐在桌前,徐徐展开了那封信。

“阿寻,我会等的,等你的回信的。没关系,我等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