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越街最繁华的酒楼上,顶楼处,白木熙提着一壶酒,站在窗口往下看。
“看不见啊……”他这样说。
坐在桌旁无聊地用水画着圈圈的周泽珂略微有些无语:“思越街上这么多人,你要是能看着才奇怪。别想了,她肯定是装作平常人家的模样。真搞不懂你,这件事交给下面的人去做不就好了,为何要自己冒险出现在这里。”
白木熙兴致阑珊地晃着酒壶,语气平静:“想见她所以我就来了,哪里需要那么多为什么。”
周泽珂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真恶心,听起来像是什么大情种,对秦太后情根深种一样。你还不是要让人刺杀她,把毒药渗透到血肉里去?”
白木熙没看他,他一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依旧没有放弃:“好不容易周泽年那个碍眼的东西没在阿寻身边,我当然要来看看阿寻。”
周泽珂:“……你好像听不懂我的话。”
白木熙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眉眼间满是戾气:“家族和阿寻之间我当然会选家族,但谁说我要致她于死地?只要她乖乖地留在我身边,怎么样都好。”
周泽珂闭嘴,他虽是大周的王爷,但如今是在大齐,他寄人篱下,平常不痛不痒地刺白木熙几句话也就罢了,白木熙这副模样摆明了是真的有些动怒,周泽珂自然不会想要触怒他。
不过这不妨碍他觉得白木熙真是变态又恶毒。周泽珂承认自己不是什么好人,但对上白木熙,他才发现自己居然还算是个好人。
于是他只是嘟嘟囔囔换了话题:“你来也就罢了,毕竟是为了……你的阿寻,我为何也要跟着过来,暴露我跟你私交过甚可不是什么好事。”
白木熙不看他,却被周泽珂话里的“你的阿寻”这几个字逗得笑了起来,但他依旧在努力寻找秦寻雪的身影,语气玩味:“总是需要一个见证者的。”
周泽珂:“……”有点不想说话。
他转而问起另一件事:“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白木熙:“嗯?我没有告诉你吗?哦近些日子太忙了,大抵是忘了,端王殿下莫要怪罪。”
周泽珂不耐烦:“说重点。”
白木熙笑盈盈的:“总要给我们的陛下一点甜头的,这可是陛下第一次离宫,自然要让陛下玩得开心些。”
白丞相想要两头下注,但白木熙也不傻,不会只想着偏向庆玉长公主。他是世家子,有着自己的骄傲和准则,也会想着皈依正统,所以对白木熙而言,若是可以,他还是想要让小皇帝待在皇位上做个傀儡。况且,白木熙也不觉得庆玉长公主真的能登上那个位置。在世家的世界里,男子为尊,女子坐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算是什么道理。
就算庆玉长公主成功了,世家也不一定会让庆玉长公主坐上那个位置,就像他们能够容忍秦太后以太后之身干预朝政一样,倘若当初秦太后并非让出身正统的小皇帝坐上那皇位,世家定然是要闹起来的。
——虽然白木熙个人觉得,秦寻雪坐上那位置是可以忍受的,毕竟那是秦寻雪,不是别人。但对他来说,前提是秦寻雪不曾想过遏制世家。
周泽珂心中一动:“你打算在返程的路上对秦太后动手?”
白木熙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有人便敲响了他们的房门:“主子。”
“进来。”白木熙像是毫不意外有人会找来。周泽珂挑眉,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来人轻轻推开了门,关好门后向白木熙行礼后道:“主子,秦太后同陛下已经到了思越街街口。陛下对这一路上见到的每一件事物都极为新奇,故而秦太后一行人移动缓慢。不过,他们正在往酒楼这边走来。”
周泽珂忍不住插嘴:“不是,既然你已经叫人跟着秦太后了,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探头找秦太后。”
白木熙收回眼神,却没有回答周泽珂的话,只是看着面前来报的人:“居然才到街口吗?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耽搁了?”
来人把秦太后在街口演的那一出及突然出现的秦夫人告知了白木熙,白木熙听着便笑了出来:“新寡的富商遗孀?富商的遗腹子?倒是有趣又贴切。”玄德帝惨死,作为他的正妻的秦寻雪可不就是遗孀?
笑罢,白木熙沉吟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秦夫人可不是等闲之辈,”白木熙最终只是这么说,“她只是身子弱,但若是将她当做寻常妇人,是要吃大亏的,待到她离开再说吧。”秦夫人出身江南世家,江南是富庶之地,以商贾起家的家族悄无声息地演变成了世家,秦夫人可是家主带大的,如今甚至在替秦寻雪处理箜阁,自然不能小觑。
侍从沉默地点了点头,白木熙示意他离开。
待到侍从离开,周泽珂看着白木熙就这样倚着窗户,他轻飘飘地倚着窗,半个身子都探出外头,看得人心惊胆战。
他笑得肆意放纵,他的声音在风中飘摇,他说:“看呐,端王殿下,大齐的天马上就要变了。”
周泽珂看着这个他一直看不透的男子,眼神很冷。
他还没有说什么话,白木熙就像是被什么吸引了目光,眼中的疯狂就这样消失殆尽,他看着底下的人,眼神温柔:“你看,阿寻来了。”
周泽珂还是忍不住问他:“你到底为什么对秦太后这么执着。”白木熙的痴迷和执着对他来说简直是荒谬且没有道理的,周泽珂真的不理解为何白木熙会对这样蛇蝎心肠的秦太后情根深种。纵然秦太后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但前提是白木熙真的有福消受。
像是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白木熙笑了起来,笑得很放肆。他向周泽珂投去一个轻蔑的眼神,语气森冷:“你凭什么配知道我同阿寻的过去?”
气氛陡然冷了下来。周泽珂的脸色也不是很好。他是大周皇室的嫡次子,是姜皇后娇宠着长大的小皇子,向来是他瞧不起旁人的,哪里有人对他说“你不配”的时候。
周泽珂的眼神冷了下来,语气也硬邦邦的:“白郎君,你莫要忘了,就算我如今在大齐处处受限,我也还是大周的端王,你这句话的意思是,我作为大周的王爷,也不配知道你那些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
白木熙看着他,兴致阑珊,一会就收回了眼神,继续看着下面的景色。他的语气很是敷衍,带着几分诱哄:“是是是,殿下是大周的王爷,自然是值得听一听殿下口中微不足道的陈年旧事的。”
“不是什么稀奇的故事。白家作为大齐四大家族之一,百年根基,自然很是庞大。作为白家家主唯一嫡子的我自然也是天子骄子一般的存在。往前推上几年,我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我是人人称赞的白家麒麟子,是有望封侯拜相的白家第一人,我身上背负着无数期待和期许,纵然天资卓越,也会有痛苦迷茫的时候。更何况,那时京中还有一个未曾弃笔从戎的秦景盛,他久负盛名,京中他称第二无人敢越过他。所以这种情形下,我会迷茫也很正常。”
“在一次公主举办的宴会中,同秦景盛比试,但我略逊一筹,秦景盛那时还是个君子,赢了也只是安慰我,倒是让我有些无地自容。”白木熙笑着说,“但那时的我会无地自容,现在的我只会想他真是装模作样。看吧,我也早就不是君子了。”
“之后的故事就很老套了,我在假山中自哀自怨,恨自己生不逢时,恨为何世间除我之外还有一个秦景盛。然后就在假山中碰见了躲着人的秦家庶女秦寻雪。”
漂亮精致的小姑娘还没有长开,却足够窥见未来的惊艳,她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听见他提及秦景盛,便从高高的假山上轻飘飘落下来,不耐烦地看着他,眼神却很是好奇:“输给兄长很丢人吗?他这么厉害,输给他的人可太多了,没必要这么难过的。”
“她称秦景盛为兄长,语气却很平淡。”白木熙这样说,“我后来才知道,她早就同秦家生了间隙,不过是在外人面前维持着虚假的体面。”
“我也是昏了头,明知面前这人身份不对,却还是诉了衷肠,说我太不甘心了,为何世间有这么多英才,为何我一定要输秦景盛一头,这样下去我何时才能出头。”
听完他的话,秦寻雪就笑了起来,年幼的小姑娘笑起来天真可爱,话却让人不寒而栗:“那就都杀了,这样世间只剩下你一个了,这样可好?”
白木熙呆呆地看着小姑娘口出狂言,自诩君子的他磕磕绊绊开口:“没,没有这个必要吧,这世间那么多名满天下的君子才子,你都要杀了不成。……况且,秦郎君是你的兄长,小姐这么说未免有些过于武断了。”
秦寻雪嘁了一声:“所以我最讨厌你们这种伪善的君子,仁义道德都放在前头,明明自己内心也有那么多阴暗的想法,我不过是说出了你内心所想,最后却成了我的不是。”
白木熙像是被她的话点醒了一般,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秦寻雪也不说话,看他沉思也不打扰他,轻声哼着不成曲的小调,笑眯眯的。
白木熙最后还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被她带着跑:“小姐的话有失偏颇,恕在下不敢苟同。”
秦寻雪瞪圆了眼,看起来格外娇俏可爱。她头上绑着两个丸子,丸子上头系着带着两个小铃铛的黄色飘带,动起来铃铃作响。她一身鹅黄色的襦裙,衬得那张漂亮小巧的脸惹人怜爱。白木熙年幼,但也分得清美丑,秦寻雪猝不及防凑近来说话时,白木熙屏住呼吸,默默红了脸。
但小姑娘说话的声音脆生生的,但内容却不怎么美好:“哎呀,没骗到人可真可惜。要是答应了可有多好呀,我们可以做好朋友的。”
白木熙不懂这种邪恶的想法和做她的好朋友有什么关系。但小姑娘生的太漂亮,他不由得软下声音来,哄她:“就算不答应,我们也可以做朋友。”
秦寻雪嘻嘻笑了笑,摇头晃脑,头上的铃铛响起来很清脆:“不要不要,你太正经了,做不了我的好朋友。”
还没说几句话,不知是谁通风报信,在前院找了秦寻雪好一阵的秦景盛匆匆赶过来,一边走着一边唤秦寻雪的乳名:“阿寻,阿寻!你在哪?”
秦寻雪撇撇嘴,眼神突然暗了下来,但神情变得很快,白木熙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紧接着,秦寻雪便对着他笑,语气甜甜的:“哥哥,虽然不知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但是我要先走了哦,要是让兄长听见我们说的话那可就遭了。”
“我还没有问你的名字。”白木熙情不自禁地说。
秦寻雪依旧笑着,但她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说:“哥哥,下次见面就知道了。”
她轻轻一点,又跳上了假山,然后越出了假山,落到了秦景盛面前,听他唠唠叨叨,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白木熙却躲在假山后,捂住胸口,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