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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是真喜欢的,可这个价位穿在脚上太奢侈。

从前她想都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穿上胶鞋。

那时候逛商场,只要看见高级货她总想着以后条件宽裕了买,总告诉自己以后迟早会得到的,是很久的以后,不是现在。

她没想过今天因为孙秀文而提前享受了从前不敢想的物质。

胶鞋穿上脚,大小宽窄刚刚合适,站起来走几步,鞋底是弹性的,很新奇的感觉,和布鞋的千层底区别很大,一点不累脚了,怪不得王圆圆她们下地都穿。

她仰头看孙秀文,目光专注而又好奇:“你以前这么给乔丽云花钱,后来你后悔吗?以后你还会给其他人这么花钱吗?”

孙秀文嘴角直抽搐,“我的天,不能够!我又不是冤大头,不是在给人买东西就是在买东西的路上,你可盼着点我好吧,别老提乔丽云了,现在是咱俩在逛商店,我在给你买鞋?你再走几步看看,不硌脚就装上。”

田明芳小心翼翼地走着步子,舍不得多走两步就赶紧回到小凳上,动作轻柔脱了鞋,“合适,比布鞋软、弹,踩地上脚底板软软和和的。”

她觉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就眼前这一幕,孙秀文站在柜台前,姿态闲适地站着,一手插兜,另一手捏着钱,留给她一张英俊的侧脸,她只希望时间永远凝固了,她就会是孙秀文最后一个带出来这么花钱的女孩子。

他们都没看见,不远处一双眼睛始终落在他们身上。

今天铁牛跟孟腊月也来了国营商店,结婚前要添置不少物件,印有喜字的盆,痰盂,香皂盒什么的,今天正好孟红带着孟腊月过来了,姐妹俩就跟着李桂香和铁牛一起过来了。

两个姐姐在那边柜台上挑选,铁牛出来透透气,孟腊月主动跟了出来,俩人走来走去的闲转,刚好走到卖鞋柜台的对面,孙秀文大高个儿,往那一站十分醒目,铁牛第一时间就看见他了。

他目光痴痴地看着孙秀文,眼底有着一丝不宜察觉的隐忍,他有一股冲动,想过去问问孙秀文看没看那封信,为什么石沉大海了,再也没收到他的任何回应,可不行,已经忍了几个月,不差这几天,他和腊月马上婚礼了。

他目睹田明芳试胶鞋,接着孙秀文掏钱,又看着他俩到隔壁的皮鞋柜台挑样子,田明芳脸色柔和,是一种以前从没有过的温柔。

孟腊月追上来,叫了他几声他都没听见。

“铁牛哥?”孟腊月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想啥呢?那一男一女你认识吗?咋一直盯着他们看?”

她疑惑地看过去,女的她没见过,男的好像有点眼熟。

忽然,她脑海里晃过一个人,惊呼:“是他,是那个孙秀文,我上回去你家做客见过,我没认错吧?”

铁牛没想到孟腊月那么好的记性,心里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他收回目光摇摇头说:“别看了,回吧,看看你姐挑的怎么样了。”

“急啥,你都碰上熟人,不过去打个招呼能行吗?”孟腊月执拗地盯着孙秀文,语气无端变得盛气凌人。

“就不打招呼了,今天时间紧,买完这些还得上供销社,再说人家也忙着。”

“那个女的是他对象?不对吧,不是说他老大岁数没对象么?”孟腊月评价着田明芳,“这个女的模样不好看,还挺壮的。”

铁牛不喜欢她用挑剔的语气和神态评价孙秀文,明晃晃透着一股敌对的意味。

“是不是对象都跟咱们没啥关系,走,回吧。”

孟腊月听着点他僵硬的语气,再一看他绷紧的侧脸,心里就不舒服,怼他说:“他以前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么,咋就没关系了?”

铁牛没回答她的问题,“腊月,咱们别说这些是非话了,今天高高兴兴来采买的,咱们回去看看你姐和我姐买的怎么样了。”

孟腊月心里一股无名的怒火,“又不是专门提他的,恰好碰见了,提一嘴咋了?这个人可不是啥好人,没记错的话,咱们头一回相看那次他故意找茬,我前脚进你家他就闹着离席,一点不顾我和我姐的脸面,他刚一走你马上追着他就走了,亏得他是个男的,这要是个女的,你俩肯定有说不清楚的猫腻,就算是男的,你为了一个男的都不管相看对象了,说明你太把他当回事了,咋今天碰见就当没看见呢?”

这个话很有种针锋相对的意味。

按说铁牛现在不和孙秀文来往了,她不提这个人才对,但就是来气,总觉得铁牛还是护着他似的,一气之下把这个事儿点到桌面上。

这段日子她没少找她姐孟红打听孙秀文,毕竟头一回去铁牛家就是因为孙秀文相看没成的。

孟红知道的那些情况也都是从李桂香那打听到的:这个孙秀文家庭条件不错,一大把年纪了也不结婚,不处对象,整天就缠着李铁牛,背后都是打着把铁牛骗进城的缺德主意,缺德冒烟了,后来李桂香出面让铁牛跟他绝交了。

铁牛闷不做声,好半天才张口哄劝:“过去的就不提了,腊月,咱们马上都要结婚了,以后齐心好好过日子,我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

“还当我想提他似的,还不是你,你嘴上说过去的不提了,可你看见他就魂不守舍的,你是不是还想跟他来往,还想让他把你从正道上往坏里引?”

“他从来没把我往坏里引过。”铁牛猛地抬高了声音,瞪着孟腊月。

平时他为人随和,说话语调暖暖的,但真正生起气来眼睛一瞪,看起来也是特别刚硬,给人浓重的压迫感。

孟腊月一接触到他锋芒的目光,像第一天认识他似的不敢置信。

一股不忿和委屈立刻涌上心头,“李铁牛!没想到你们都不来往了,你还为了他吼人,上回你为了他不好好招待我和我姐,今天又为了他教训我,你是不是根本不想走正道,就喜欢跟着他走歪门邪道,你要是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你还娶我过门干啥?我今天回去就跟我妈说,咱们不结婚了。”

“定下的结婚,咋能说不结就不结。”铁牛一张脸急成了赤红色:“我都答应我妈和你妈,结婚以后好好过日子,结婚不是儿戏,请帖都散出去了,我妈做手术前就盼着咱们的事定下来,你这样就是胡搅蛮缠。”

“你要是心里没鬼,为啥不敢大大方方打招呼?”孟腊月哀怨地看着他,“我没胡搅蛮缠,我也真心想跟你结婚好好过日子,正是因为认真,才担心你又跟着他学坏了。”

铁牛看着她说到孙秀文时满脸鄙夷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周围的人很荒唐,好像身边每个人都爱跟孙秀文过不去。

他们嘴巴一张一合,轻轻一碰,孙秀文就成了最无耻下流的人,成了一个打着不可告人目的的坏人。

但孙秀文真的很好很好,他不能为了亲人背叛他,现在还看着孟腊月那么挤兑他。

他强压着想回怼的情绪,脑海里过了一遍又一遍那天晚上跪在他妈面前的承诺,他闭了闭眼睛:“我知道了腊月,你别担心,我不会学坏的,结婚以后你看我的表现。”

总算把人哄好,孟腊月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了。

两人离开的时候她不忘了回头狠狠瞪孙秀文一眼。

孙秀文是半点没注意到刚才有两个人因为他而争执,他就全神贯注的帮田明芳挑鞋了。

田明芳对美丑根本没啥概念,谈不上审美,选出来的样子都特别奇怪,他索性出手帮着挑。

试好鞋就开票,虽然田明芳一直半推半就的,一直喊着皮鞋贵,但在他的极力坚持下,皮鞋还是买了。

买了皮鞋,田明芳本来要给孙秀文买件衣服,被孙秀文拒绝了:“你今天要是把这个衣服买了,那就真成了还来还去没完没了,他们那帮人非得笑死咱们,你真想给我买,你好歹过段时间的。”

他不想让田明芳花钱,故意这么说的。

田明芳果然就不坚持了,虽说她脸皮厚点,但大伙老拿她和孙秀文开玩笑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从百货商店出来,他就觉得田明芳不一样了,看他的目光柔的能滴出水,孙秀文连话都不敢多说,迈开大步子往车站走,田明芳这样让他深感不安。

到了汽车站,他实在忍不住,趁着周围没人皱眉说:“田明芳!你看看你,那是啥眼神,你快收敛收敛,你眼睛都快粘我脸上了,你这么看我别人会说闲话的。”

他现在是什么闲言碎语都不在意了,但田明芳不一样的,自己没法跟她结婚,就尽量不影响她名声。

田明芳堂而皇之地说:“知道了,回去村里我会注意的,现在不是在外头,我多看看你,别人看见了也不认识咱们,说去呗,怕啥。”

孙秀文哭笑不得,头一回碰上这样的,真让他没法说了,既劝不动也躲不开,叫人特别无奈,不是生气的那种无奈,这种无奈总让他觉出心底的柔软被触动了。

挺矛盾的,他想作为朋友的身份对她好点,却又怕她陷的更深。

真的,他考虑过在一起的可能性,得出结论:没可能,他实在没办法勉强自己跟田明芳处对象,虽然现在对她改观了,但也就仅限于不错的朋友,恋人不是谁都可以的。

回到村里,他想起忘了件事,虽然买了皮鞋,但忘了买鞋刷和鞋油,以后恐怕难打理。

他在宿舍翻了翻,找到多余的新鞋刷和没拆封的黑色鞋油,直接给田明芳送了过去。

被大伙看见了,又是轮番打趣,说他以前那么粗枝大叶,怎么对田明芳这么细致起来了,孙秀文说不过,急忙回宿舍躲着。

他对田明芳这么细致不是因为他热心,只是想多偿还点算点,一盒鞋油还五毛钱呢,那台风扇的价值要是拿钱衡量不止五十块,他作为一个男人,心安理得收了就太不是东西了。

回到宿舍,他没像往常一样拿出书温习,而是从抽屉里掏出田明芳给的同心结,绳结做的很漂亮,他一眼就喜欢了。

他对田明芳说的那番话也是心里所想,毕竟是在心里惦念了一场的人,这个同心结就当成他最后的祝福,给他们之间画上永远的句号。第二天中午就是铁牛的婚事,也是他这么久以来再次直面的时候,此刻独处,他审视着自己的心,好像挺平静,又好像堵着什么,到底堵着什么,他说不清。

躺在炕上的时候,有一瞬间他忽然觉得恐慌,整个人陷入到巨大的孤独中。

那个陪着他劳作,陪着他欢笑,陪着他面对困难,陪着他在这张炕上躺了大半年的人,要结婚了。

不是心痛、也不觉得苦涩,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他搓了把脸爬起来,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人生很长,还会有更喜欢的人出现。

李家的酒席在打麦场子办,第二天中午大伙不到十二点就往打麦场子去了,李家在村里人缘不错,来的男女老少不少人呢,拖家带口的把打麦场子挤的热热闹闹。

他们这边开席讲究一个整点,中午十二点放完鞭炮就开席,孙秀文去的不早不晚,赶在开席前二十分钟提前去了,田明芳寸步不离跟着他,俩人前头零星走着的都是他们知青院这边的人。

等到了打麦场子,一眼看见孟红在入口迎客,还有几个跟孟红面相十分相似的男人,应该都是孟家那边本家亲戚。

旁边是李桂香男人,他面前摆着长桌,拿着笔记录搭礼钱的名单,孙秀文看见孟红,目光短暂对了一下,目不斜视地走上前登记了名字和礼钱。

孟红平时倒不是个小气的人,但昨天听孟腊月说铁牛到现在还为了孙秀文吼她呢,这瞅见孙秀文心里就特别不得劲儿,唇边笑容没了,小声跟娘家人嘀咕:“李家人咋把他给请来了,真是的,你盯着点,别让他坐咱们两家亲戚跟前,给安排靠外点,他们知青院不是分两桌么,把他安排到外院那桌。”

孙秀文登记好,刚走进麦场子就瞅见王圆圆她们,他招招手正准备过去,一个岁数不大的小伙突然跑过来,“孙知青,你座位安排在那边,跟我来。”

“哦。”孙秀文也没多想,跟着小伙走,田明芳紧紧跟他身后,到了一桌跟前,小伙停下脚:“就这,你们坐吧,吃好喝好。”

孙秀文乍一看,这一桌挺靠边上的,而且坐着的都是前院那帮人,虽然郭振兴不在,但尚国胜就在他旁边的位置就挺恶心人的,他胃口都没了,蹙蹙眉说:“我换一桌不行么?我去我们院那边坐。”

小伙表示为难:“那边座位都快满了,一会还安排别人。”

孙秀文寻思,算了,凑合一下吧,办喜事本来人就多,乱哄哄的,不一定能安排周全了,不至于为了位置麻烦人,他今天来也不是为了闹事来的。

“行吧,那我就这坐了。”

他坐下,田明芳也跟着坐他旁边。

孟家亲戚小伙前脚转身走,一旁尚国胜就阴阳怪气地说:“孙秀文你就是拎不清,今天李家大喜日子,你以前破坏人家小两口的感情,你也好意思来。”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来?”孙秀文当场怼回去:“尚国胜,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清楚,今天李家办喜事你安分点,要不然别怪我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