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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个月他过的一点都不好,那件事情发生后他最初是懵的,绝交的话虽然是从自己嘴里先说出的,可孙秀文做的比他更绝,他立马就表态,要把自己踢出他的朋友圈子里,以后再也不联系了。

他也是真的这么做的,绝情绝义的把关系断的干干净净,不管自己道歉恳求多么卑微,都不肯再有半点联系。

刚从知青院搬回家那阵,他罕见地睡不好觉,好不容易睡着,一到半夜就惊醒,总是下意识在炕上找寻着孙秀文的踪迹,直到察觉自己已经搬回家里了。

他每天早上打好热水总是盯着水壶发一会儿呆,他把水壶放在堂屋桌上,却仍然觉得差点什么,潜意识总惦记着什么事儿没做。

仔细一想,是了,他不知道孙秀文宿舍里的热水瓶灌水了吗?不知道他脸盆架子上的盆换清水了吗?屋里的凉水桶是不是又见底了,前一天晾晒的衣物叠整齐放柜子里了吗。

这些是他以往天天做的,早就形成习惯,渗透到生活的点点滴滴,突然一下子不需要照顾别人了,心里就空了。

到了午饭,他开始怀念知青院饭菜的滋味,好像自己已经成了那里的一份子,回到家里反而不习惯,他给爸妈端饭,递过去的时候眼前总会出现孙秀文那张清秀的脸,斯哈斯哈地吹着热气吃面,仔细一看,是爸妈的脸庞。

他花了很久才让自己接受这个现实,他已经搬回家了,孙秀文也确定和他绝交,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切已经是这样了,那个人这辈子他都够不到了。

他陷入到巨大的失落中,但他掩饰的好,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难受,每天按时起来干活,下工后去林子里采山货,每个月按时给沈萍五块钱,他几乎没再见过孙秀文,可心里却无时无刻不惦记着,思念的情绪无孔不入。

偶尔听村民说起孙秀文和满瓜这个新徒弟关系要好,他心里一股说不出的滋味,苦涩的说不出话来。

意识到清醒的时间他只会痛苦,他不想这样,于是回到家吃过饭就回屋倒头睡觉,早晨睁眼就去上工,就这样浑浑噩噩度过了两个多月。

今天再看到孙秀文,他又从绝望里看到希望,之前的误会他不知道也就罢了,现在知道是误会,他再也不想放手了。

尚国胜背后挑唆让他生气,他姐愚昧听从挑拨让他心寒,但得知一切是误会他反而高兴,他真的高兴,有种突如其来的狂喜,因为他妈不是绝症了,还因为他和孙秀文不用走到老死不相往来那一步了,所有的情绪加在一起都抵不过跟孙秀文重修旧好的期盼。

可是,那天他姐那么辱骂孙秀文,连带着村里那么多人跟着骂,他妈也跪下来让孙秀文为难,只是道歉,孙秀文能接受吗?他又沮丧起来。

这一个晚上心情像过山车似的,他只能目露期待地看着孙秀文。

孙秀文接下来一句话,让他像被一盆冷水浇透。

他摇摇头,“我不稀罕了,没必要,就算你姐和你妈肠子都悔青了,能改变什么吗?”

“过去的已经发生了,咱们向前看行吗?”

向前看?

孙秀文扯出讽刺的笑,“可咱们都回不去了啊,你看看我现在浑身的腱子肉,还是从前的我么?”

铁牛心一沉:“我知道你还在生那时候的气,可在我们村里就是犯了再大错误的村民,只要他肯改,大伙都给个机会,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好兄弟,你等我,我明儿一早就跟我姐把话原原本本说清楚,我会带着我姐还有我妈,带着我们的诚意亲自上门给你道歉。”

孙秀文哂笑:“然后呢?铁牛,你姐和你妈是做错了,但我心寒跟你绝交真正的原因你真的不懂吗?”

铁牛眼睛闪烁了一下,低下头说:“我知道,是我那天没坚定的跟你站在一起,我姐朝你动手,我不但没让你自卫反击,还保护了我姐,我还当众说出和你绝交的话。”

“是啊,让我失望透顶的人其实是你,你作为我最好的兄弟,却在家人闹事时没有一个明确的态度,你自始至终在意你的家人,以至于你放任自己不作为,眼看着我被欺负,你其实跟李婶儿没什么区别,你们这样的人,平时都是老好人,挑不出毛病,一旦涉及到亲人你们就会失去底线和原则,你那天其实更早做出选择了,是你先抛弃了我这个好哥们,这一切不需要你思考和抉择,潜意识已经那么做了。铁牛,以后你要是结婚,祈祷你媳妇跟你姐关系和睦吧,否则她一定会在你家里受尽委屈。”

他最后一句不是调侃和泄愤,而是特别认真的推理和建议,这个话已经逾越了,但他就是忍不住想说。

本来过去那么久,他也觉得自己差不多云淡风轻了,不然也不会明知道是尚国胜捣鬼也没去铁牛家拆穿,可刚才一说到当时的心境,说到让他心寒的点儿,他察觉自己情绪波动很大,其实他根本没过去那个坎,内心深处还是在意的。

铁牛呆呆地听着,脑袋被孙秀文这一番话打乱成了浆糊。

“孙知青……”

孙秀文摆摆手:“就这样吧,毕竟咱们兄弟一场,我还是希望你能顺顺利利的,回家好好跟李婶儿说说,把手术做了,我先回了。”

把心里的在意的那个点吐出来,孙秀文也有一种浑身通畅的感觉,他转身往回走。

肩膀猛地一下被扣住,靠在一个坚硬的胸膛上。

“别走,孙知青!”铁牛嘴角紧绷满脸严肃,“我不想和你绝交,你说过不会放弃我的,这几个月我没看书,可我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记着书本,我想考上大学,我还想跟你去四九城,做你永远的好兄弟,可不可以别放弃我?”

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孙秀文整个人都僵住了,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他挣扎着从铁牛的胸膛间蹿出去:“你干什么啊,俩男人拉拉扯扯不像样。”

铁牛眼里只有一片哀伤,只是固执地重复着:“孙知青,我不想和你绝交,能不能不要绝交。”

孙秀文心头一涩,皱着眉说:“行了行了,老大个儿了,真当自己是孩子呢,你得学会像成年人一样处理问题,耍赖是没有用的,你先回吧,别在这拧巴了,我再考虑考虑。”

铁牛凄凄惨惨地一笑,沮丧极了,却还是不放弃地说:“你怎么对我都行,骂什么都行,我不想跟你绝交。”

“唉你……”孙秀文无奈地说:“我可受不了你这个样子,好像我怎么欺负你似的,行吧,你不是想恢复来往么,那我明确告诉你,既然知道这件事的原委,你接下来就得拿出个态度,求情就算了,尤其别跟我说你妈生育了你,你姐拉扯了你这些话,这些话你跟我说不上,再怎么动听也感动不了我。

上门道歉就算了,撒泼闹事的时候恨不得当着全村面,道歉怎么就要灰溜溜静悄悄呢?也不用兴师动众的开大会,就在村口贴道歉信广而告之吧,道歉信贴在村口最醒目的地方,大伙看了自然知道怎么回事,我不稀罕私下里的道歉,要有诚意就贴道歉信。”

他看铁牛一脸呆呆的,明显迟疑了,不禁嗤笑出声:“来虚伪那套有什么意义,糊弄老实人而已,真正诚心道歉怎么就不能公开化呢?非得藏着捂着私下里不可?她们伤害我的时候没考虑过我的颜面,怎么道歉的时候就紧着考虑自己的脸呢。”

“既然道歉没诚意,净想着糊弄人,那还不如不道歉。”

“怎么,几句就说得哑口无言了?”

“不是。”铁牛摇摇头,赶忙解释:“我在想,我妈和我姐不会写字,我能不能代写,我作文不好,怕措辞不合适,要不你告诉我咋写?”

孙秀文错愕地看了他几秒,然后说:“能啊,能代写,她们摁手印签上大名儿就行。措辞也不重要,交代清楚事情前因后果,诚诚恳恳就行。”

“我知道了!”铁牛欣喜地点头,“你等我,我明天一定拿着道歉信来找你。”

孙秀文不知怎的就被他激动狂喜的样子感染到了,心里微起波澜,“别高兴太早,那要是你姐碍于脸面不同意呢?”

“那我就跟我姐严肃讲道理,我这辈子就认你这个好哥们,在我心里咱们的兄弟情也很重要,你老说我上回是选择了我姐,不是那样的,在我心里你和我妈我姐他们一样重要。”

他说着,突然上前重重搂了孙秀文。

就是兄弟之间那样的拥抱,关系好的俩朋友这么抱一下也不算暧昧,可孙秀文觉得俩人好一阵子没联系了,现在关系还没到那份儿上呢,浑身都觉得不自在。

耳边是铁牛傻兮兮的笑声,“我一直当你是好兄弟,从没变过。”

也是奇怪了,抱住孙秀文,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喜悦,两个多月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下了。

孙秀文没动,也没挣扎,身体僵硬的像根棍子,没话找话地说:“你刚才说还想学习,你可真敢说,耽搁两个月时间你也好意思说还想考大学,原先我还有点把握,现在可不确定,这个事回头再说,你先回去应付你姐吧,再完事就先带你妈看病去。”

“我知道了。”铁牛从怀抱里直起身子,声音透着振奋:“孙知青,我这次一定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明天带着道歉信来找你。”

正好次日是周末,大队放假一天,这次他一定要让孙知青消气。

“早点回去休息吧,这会儿都两点了。”孙秀文淡淡地说。

他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一切转折的太快,快到潜意识都来不及消化和相信。

好像还有一些别的情绪没来及捕捉到。

但是算了,都这么晚了,他看着铁牛离开的黑影,直到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到知青院。

次日一早,孙秀文比平时早起床半个小时,一听见外头有动静他就拉开门,看见王圆圆和宋宵。

“宋医生,今早别去晨跑,一块爬山去,陪我唠会儿。”

“行。”宋宵不迟疑地应了,看了王圆圆一眼,眼带歉疚,“今天得失陪。”

王圆圆看着孙秀文的大黑眼圈,摇摇头,笑了,“没事儿,你陪他去吧。”

她问:“我一会儿去县里采购,等你不?”

“别等了。”孙秀文笑着:“我多准备点吃的,带瓶酒,我俩上山有吃有喝多待会儿。”

啧,这是要好好唠一场。

王圆圆也不多问,看得出孙秀文状态不那么好,也许他有很多心事要跟宋宵吐露,她知道有些事就得男人之间沟通交流消化。

叮嘱一声他俩注意安全,就自己跑步去了。

孙秀文和宋宵上了山,还是之前的老地方,一块天然形成的巨大石块平台,坐在上面就能看到半山的景色。

现在是五月底,满山翠绿,密密麻麻的绿色将山体遮盖的严严实实,远处云环雾绕,景致怡人,近处不知名的野花铺满脚边。

孙秀文拿出一瓶白酒,自己先闷了几大口,照旧递给宋宵。

宋宵摆摆手,“我不喝,最近心情不错,对它不太感冒。”

孙秀文咂咂嘴儿:“嗐,你和圆圆看着就让人羡慕,不像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张口。”

宋宵很直接地问:“你跟铁牛怎么了?”

这么直白的切入主题,倒是让孙秀文突然难为情起来,虽然宋宵是知道这件事的知己,但他还是觉得怪。

他看宋宵的眼睛,见他眼里一片坦荡,没有应付和不耐,没有丝毫揶揄和讥嘲。

他瞬间放下心防,抿了抿唇说:“我还是决定放下过去的不愉快原谅铁牛了。”

宋宵静静地看着他。

他解释:“别看我这几个月一个人过的风生水起的,就连我自己也以为这样的生活挺好的,不但生活习惯变了,自理能力提高了,劳动方面的进步让我自信心都增强了,而且我跟铁牛绝交,相当于我永远离开那个会拽着我下坠的‘深渊’,以后再也不用琢磨自己是不是变态,再也不怕会被外界发现拿着做文章伤害我,我感觉方方面面都让我挺解脱的,可你猜怎么的?昨晚铁牛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这几个月坚持的信念全崩了。”

“什么?”宋宵也挺好奇的。